陶修對幾人歉疚道:“可能要害你們城外過夜了,下回提醒我注意些。”
他們在泥潭似的岸邊又往北走過三五裡,通紅的夕陽漸沉,一艘船在平靜的水面上緩緩蕩過來。船頭立了一個中年男子,此人身穿墨藍直裾衣裳,軟滑的面料将他寬厚的肩背勾勒的雄渾威武,他對岸邊泥濘裡深陷的幾人抱拳朗聲道:“幾位是不是要搭船?”
陶修拔出淤泥裡的腿向前一步行禮:“我們欲往北,看先生行船的方向往南,可能不同路。”
中年男子見岸上幾人相貌都不俗,挺拔的挺拔,魁梧的魁梧,必不是平常人,略一沉思,爽快回道:“某是趁此暮春在河面上閑遊之人,沒什麼正經事。送你們一段路也耽誤不了事情,要至哪裡下船?”
船的兩端各立一位撐杆的船夫,船艙内還有飲了一半的酒水和剛畫出遠山的半幅畫,看來确實是個遊山玩水的人。陶修和幾個屬下洗淨腳、整理好衣裳才過來與船主打招呼。
“敢問先生是哪裡人,姓甚名誰?”
“某姓何,名姜,住那裡。”他遙指西北方,那是越過一片田野後的周的地界。
幾人沉默一瞬沒敢随意開口。
何姜笑問陶修:“我見你們幾人随身攜帶兵器,是官家人,還是某大族人家的部曲?”
“我們都是漳南縣人,在縣署做事。”陶修沒有完全隐藏身份。
船在水面上緩緩調頭,夕陽把河面照的金波萬裡,陶修與何姜并立船頭,欣賞兩岸遼闊的田野,彼此預言幾句今年收成一事。
這時,一個船夫為躲避前面飄流過來的粗木,突然撐杆将船頭向左大幅度偏過去,滿船的人,唯有江旋和胡峤未站穩險些摔倒。在船搖晃的一瞬,何姜本要出手拉陶修一把,卻發現這個年輕人的雙腳如夯在船闆中一樣,身子穩如泰山,他又看向另外幾人,皆是定力不一般的人。
何姜是個遊俠般豪爽的人,做玉石生意,廣結好友,閑時常約友人遊湖登山,也會畫幾幅拙作打發時間,從陶修上船到下船這段時間内,兩人就着通紅的晚霞談笑風生。何姜說起做生意的種種趣事,從玉石生意起家,再到去過突厥賣過一塊上等好玉給王廷可汗的經曆,陶修則編造在大江上捕魚的過往,再到現在給漳南縣尹做護衛一事,二人似乎無話不談。
陶修不大的年紀顯然不能在這個走南闖北的中年人面前侃侃而談,多數是靜聽何姜非同一般的驚險經曆。至天黑下船時,兩人已成相見恨晚的兄弟,客氣地留下“若有機會”便來拜訪的住址。
臨别時,何姜對陶修一幫人熱情相邀道:“漳南和壽陽雖隔河敵對,但都是那幫無所事事的人無端劃分的界線,并不妨礙我們百姓來往,幾位朋友随時來我府中做客。”
陶修道:“何大哥說的是,倒回二十年前,漳、壽兩地本是一家,雖為一條河阻隔,但往來方便,光憑一道禁令如論如何都斷不了兩地百姓一衣帶水的聯系。後會有期。”
直到小船消失在暮色裡,他們才折回身到清晨拴馬處找馬。
轉眼江家的幾個人來此已有一個多月,在五月陶舒生辰這一日,陶修操辦了一場難得奢侈的宴席,來吃飯的人還是平常聚在巴掌大庖房喝湯的那群人,唯一不同就是這次宴席上各人穿着比平常講究了些。周石之妻程氏把一對兒女打扮的花枝招展,一手牽一個喜氣洋洋走進門,看她表情就知今日帶來的還有絕對驚人的消息。
都是熟悉的人,宴席上氣氛愉快,衆人把江錦意當作逗樂的主角。當江錦意輪到她姑姑懷裡抱着時,程氏立即把目光對準這位正值年華的姑娘,她聽到過一點點關于這位姑娘來此的目的,故而在江旋和年輕的城主身上來回打量,借着兩杯酒帶來上來的多話習慣,開口問江旋:“江姑娘今年多大了?”
放在兩年前,這還不是緻命問題,但對于現在已年華雙十的江旋而言,無異于當衆人的面揭她的短,她裝作沒聽見,朝侄女口中塞了半邊小肉丸。
“和城主果然是郎才女貌。去年我還問過城主和張兄弟成家的事,張兄弟說城主已有心上人,這麼看來,我還真找不到比你更配城主的人。”程氏坐在江旋右邊,說話聲音不大,最平常不過的家常話,但對面的陶修和張城聽的一清二楚。
幾句話聽得江旋徹底心碎,她才知道陶修已有心上人,更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心上人不會是自己,突然感覺這次在父親面前懇求六次才得到允許前來漳南的行為很幼稚可笑。
陶修不想因誤會而影響姑娘家名聲正要辯解時,江旋大度一笑,把侄女抱高高,在侄女可愛的笑聲裡,她說:“周大嫂誤會了,我與城主是朋友,是同鄉,是親戚。”
“原來是我弄錯了,對不住姑娘了。”
張城察覺到江旋笑容下的勉強,就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高聲問:“周大嫂,我在他們當中最大,先緊着我來,别忙活不該忙活的人,上回你說把左鄰右舍都熟悉了就給我尋一門親,都半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