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城指着陶修笑道:“他啊,你們不用愁他,他的緣分早有了。”
“真的?”周石緊跟着追問:“看不出來城主藏的挺深。是誰?”
今年的冬天十分寒冷,喝了周家兩碗辣湯都沒能使身子暖和起來。屋外漆黑一片,冰涼的雨絲在微光裡像根根銀線,一陣寒風就将剛才辣湯的熱量吹的幹幹淨淨,陶修和張城穿上蓑衣走進暗夜的雨裡。
兩人踩着濕滑的小道一前一後,北風呼嘯,四周又靜又冷,這天地間像隻有他們兩個活物。
“剛才我是話趕話,不小心說漏了嘴。”那句話出口後就沒聽到陶修開口,還以為得罪他了。
陶修停下腳步等張城走上來,鬥笠的邊沿被雨打濕,頂在頭上挺沉,他壓低邊沿沉聲說:“沒怪你,你們遲早都會知道。”
張城手提一盞小燈籠,在昏暗的燈光下,鬥笠遮了陶修的半張臉,露出挂着笑意的嘴角,這人如此直白坦然,張城反而懵了一瞬,不知該如何接話。
“今夜可能又要下雪,随我到南門看看?”
“好啊,反正衾冷枕寒的睡不着,把幾個城門都轉一圈。”
兩人回到縣署騎上馬,冒雨把南門和東門都轉了一圈。這個行為本是二人在雨夜排解孤寒的無意之舉,卻給守城門的将士非常大的震懾,他們從不知城主竟會在雨夜“突襲”城門視察,個個臉色都跟放久了的爛冬瓜一樣,好在城主帶來的是噓寒問暖,對他們飲酒取暖一事視而不見。
陶修站在城牆上凝視漆黑的天穹,凜冽的北風嘯耳,雨滴砸得臉疼,想起那夜公儀林指月玩笑道:“今夜的月适合思念。”
陰雨綿綿的夜晚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心境。
夜間果然下起了雪,已是今年入冬後的第二場,希望瑞雪之下,明年能是豐瑞的一年。
如陶修所願,天順三年果然是他今後每想起就會欣慰的一年。
自第二年開春後,江家江良帶着不安的信函一封又一封遞到陶修手中,一封信上說陶舒将延遲去漳南探親的日程,另一封又說再過半個月就将上路,後來又說三月初十準時啟程。
陶修興奮難抑,以下田的借口一連去城外等了幾天,第四次站在田埂上眺望時,終于看見陶舒和外甥女的馬車從小道上緩緩而來。三月田間的野花在小道兩旁盛開,黃色、紫色的花沿着蜿蜒的小道延伸向東,馬車上清脆的鈴音在明媚的春光下很能撥動人的思鄉之情,隔着很遠,陶修好像已聽見外甥女咿咿呀呀的聲音。
他滿懷激動立在路邊等着,馬車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深藍色的車簾突然挑開,露出陶舒喜極而泣的臉,她不顧蹒跚學步的女兒牽扯衣角,也不顧剛為人母需維持的溫婉形象,像當初在玉河村一樣,大喊一聲“哥哥”,從馬車上跳下來一下撲進陶修懷裡。
她還像未嫁時一樣哇哇大哭,把眼淚鼻涕抹在兄長衣服上,緊摟着他的腰,“阿兄,我們兩年多沒見了。”
陶修輕拍其背,笑意溫和:“快别哭了。你不知道,我現在更想看看外甥女。”
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已然忘記周圍還有别的人。陶舒仰起鼻涕眼淚混在一起的臉忽然想到自己還有個女兒,忙轉身走向馬車。
陶修也才看見江良恭敬地站在不遠處向他躬身施禮。
“大舅子,好久不見。”
陶修驚喜地走過去問:“信中沒說你也要來,何不早說,讓我多些期待。”
“路途遙遠,我實在不放心小舒帶着孩子和小妹下遠,隻能跟着一起來。”
陶修一時未察覺出這話裡多出來的一個人,“你來了可就要按我的規矩來,小舒何時能回去我說了算。”
江良道:“隻要大舅子不嫌我們累贅,就一直待到你攆我們走。”
這時,陶舒将粉雕玉琢的閨女抱在懷中站到兄長面前,難掩一個做母親顯擺孩子時的自豪,抿唇笑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