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肉嘟嘟粉嫩嫩的臉蛋配上鵝黃色的小衣裳,莫名像一隻剛破殼的小絨雞,沒等陶修伸手,孩子已露出僅有的一顆牙朝他發出比車上鈴铛還要動聽的笑聲,在陶舒懷裡又縱又跳。
“抱啊?”陶舒鼓勵愣在原地的陶修,“你不是更想她嗎?”
陶修在身上來回擦着剛才還在田間薅草的雙手,驚醒似的接過軟軟糯糯的小孩,輕輕摟在懷裡,小孩身上有奶香氣,柔嫩的小手在他臉、頭發上來回撥弄,咿咿呀呀說着在場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
這孩子是與陶舒血脈相連的人,也将是他最親的人,陶家人丁稀少甚至不複存在,這個孩子把幾乎散掉的陶家又重新連接在一起,讓他身處千裡之外也能被這份血脈遙遙牽連,陶修把頭抵在小孩的腦門上,許久才開口:“好小的孩子。”
“她出生時更小,像隻瘦貓,小舒付出許多精力才把她養得這樣胖。”江良也忍不住顯擺,“不到一歲她已能扶牆走路,凡是拿到手的東西都要用嘴嘗嘗,調皮的很呐。”
“哥哥,姑娘等着你起名呢!”
他們來之前,陶修把讀書時遇到寓意好的字全都一一記下,總沒有滿意的,方才望着她們伴随清脆的鈴音自東方的一地錦繡上緩緩而來,福至心靈,他覺得這孩子該叫錦意。
“她的将來繁花似錦,如這春日一樣明朗,她叫江錦意。”
見江良還在細品名字的妙處,陶修随即又說:“若你們夫妻二人不反對,叫陶錦意也行。”
“使不得,使不得,”江良連連擺手,“我的老爹娘要知道孫兒被改了姓,恐怕,連我都逐出家門了吧。”
田間風大,陶修讓他們上車快些進城休息,這時陶舒才想起車内的另外一人,忙對阿兄說:“與我們同來的還有一人,哥哥你猜是誰?你從前見過她幾次。”
陶修邊朝前走邊問:“既是熟人,為何不下車?是哪位?”
就在他要掀簾看個究竟時,那塊藍色擋簾突然被車内的一隻手抓住不讓打開,一聲悅耳柔和的聲音從内傳出:“一路上跋山涉水,形容憔悴邋遢,請允許我到落腳處稍加梳洗一番再見陶大哥,陶大哥能諒解。”
陶修火灼似的縮回手,轉頭詢問陶舒,“車裡的姑娘是?”
車裡的姑娘立即回答:“我是江旋,陶大哥聽不出我聲音了?”
陶修腦中很快就記起江旋落落大方的氣度和明朗愛笑的臉,忙退後幾步為方才唐突的行為道歉。
江旋倒不是扭捏作态的女子,也不是一定要打扮漂漂亮亮才敢見人的性格,實在是剛才來的路上抱侄女時,一頭的钗飾、發髻被江錦意兩隻肉手緊緊薅在手中,等她肯松開手時,江旋已披頭散發、鬓亂钗橫。
站在遠處保護陶修的張城沒敢妨礙他們親人重聚,回城的路上,他盯着馬車後屁股瞧了好一陣子,忍不住問一旁的陶修:“車裡還有人?怎麼不下來?”
“裡面是位姑娘,江良的堂妹。”
派頭這麼大,他還以為江家行動不便的老祖母跟着一塊來了,“江良的妹子來漳南做什麼,都肯千裡迢迢來這裡了,還不願下車見人,好大的架子。”
“姑娘家與我們粗人不同,風塵仆仆,确實該給她們梳洗時間。”
一衆人在縣署後院的小廳堂見面。小小廳堂被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占據後顯得很擁擠,個個人高馬大,把“小絨雞”圍在中間逗弄。他們為積極配合陶修心情,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江錦意身上,裝作和他一樣大半年前就在期待這孩子到來,誇贊孩子的聲音此消彼長。
将會走路的孩子喜歡扶東西到處摸索,陶修強行扼制江錦意的天性,非得把她抱在懷裡享受衆人的誇贊,終于把孩子逼的哇哇哭。
周石來了一句:“等你有自己的孩子,比這個還疼他咧。”
張城伸出長指,筷子似的把孩子肉臉頰夾在指間,沒個輕重的又拽又抖,說:“真像年畫上的孩子,該給她抱條大魚。”剛哄好的孩子在他殘忍的手指下又撇嘴哇的哭了。
江旋在屋裡盤好發髻擦了把臉就走出來,恰好目睹張城在欺負侄女,拳頭一攢,三步跨到張城跟前打開他的手高叫一聲:“大哥,你捏她幹嘛?”
張城忙縮手辯解:“我沒捏,就一個小孩,我捏她幹嘛?你誰啊?”
“我是她姑姑。”
張城覺得被她那一爪子冒犯了,不客氣地問:“喲,終于打扮好了啊?”
“你——”江旋剛要動怒,才想起陶修立在一旁,臉上表情忽而柔和,聲音也清了幾分:“陶大哥,我來抱吧。”
她接過孩子放到門邊,孩子扶上門檻頓時就止住哭聲,晶亮的眼睛緊盯院中幾隻撲騰的麻雀,發出“喔,喔”的好奇聲。
“要給她摸索的機會,她比大人更好奇門外的天地。”江旋向幾個粗漢講解她那一星半點的帶孩子經驗,眼睛掠過陶修的臉時,忽發現他脖子上顯眼的疤痕。
江旋早在從寄去桃花亭的信中知道他現已是漳南城主開始就很好奇,陶修是憑哪樣的功績竟能在兩三年内坐到現在的位置,顯而易見,是命換來的。
她不知出于何種心态,可能是敬佩,也可能是此趟來的目的使然,不顧周圍目光,伸出手輕觸那道傷痕,沉浸在她幻想出來的生死存亡的時刻,輕聲問:“疼嗎?”
這隻柔荑一樣溫軟的手帶來的觸感和周圍人驚詫的目光給了陶修兩種不一樣的刺激,腦子一片轟鳴,窒息一樣杵在原地沒敢動彈,江旋身上有攝人心魄的女子的芬芳,在他還沒來及臉紅耳赤前,這個暧昧場景突然被張城一掌拍碎,“嗨,好好說話,姑娘家怎麼動起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