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臉色有變,想聽聽發生了何事。
公儀林也是一驚,從馬槽邊站起身洗了手,走到陶修跟前說:“我去一趟,你在此等我。”轉頭問阿八:“盧将軍在哪?”
“就在營中,海定樓上。”
海定樓是江矶營的最高建築,能放眼遠眺大江之上,若遇軍情大事,盧思苌就在此樓召集各營大将、先鋒等商讨軍機要事。他同時身兼南徐州刺史,若非要事很少來營中。
公儀林快步走向海定樓,又問身旁的阿八:“大将軍沒說因何事見我?”
阿八悄聲道:“可能是京師來人了,我看見盧将軍跟前有三位身着公服的使者。”
定海樓包括放哨的城樓共四層,公儀林跟着帶路的士兵上了二樓。二樓寬敞通亮,除了十來張胡凳外,中間長桌上是軍事沙盤,盧思苌立于桌邊望着隔斷南北的大江出神,聽見腳步聲他立即轉首,不等公儀林開口就讓使者遞上信件。
公儀林一上樓就認出東宮使者的灰色公服,心下一沉。他走到窗邊拆開信件,其内容僅有“速歸”二字,看落款竟是右衛率陸颢的名字。
他折疊起信往懷中一塞,才想起未給盧思苌行禮,忙露笑走到沙盤桌旁:“林見過大将軍。這幾日在營中能與摯友相聚,很感激将軍開的方便之門。”
盧思苌不便問信中内容,見他不提,也沒把此加急信件放在心上,客氣幾句,開了句很嚴肅的玩笑:“這幾日你在營中與他們同吃同睡,我給你安排的食宿也拒絕了,回去可别對你大伯說盧某沒招待好啊,明日我設宴于府中,你和陶修一起來吧。”
“将軍太客氣了,将軍軍紀嚴明令行禁止,林這幾日生怕擾亂軍中的規定,再謝将軍給我的特例。我已在此待了六日,正欲今日動身回程,打算去盧伯父府上拜過,您就先來了。”
“這就要走?”盧思苌猜測信中必然有大事。
“是,稍後就動身回去了。”他有意在盧思苌跟前提起陶修,就問:“将軍知道我來看望的摯友叫陶修?”
“我知道他,上次火燒熊威營他立了大功,那次僅活下來六人,我也許還能記得他們所有人的名字。”
公儀林不禁腹诽:“看來你營中提拔軍職的要求不低啊,建立大功、丢了半條命都沒換來一官半職。”
公儀林辭别盧思苌後匆匆離開海定樓,讓阿八立刻去備好車馬收拾行囊,他則往夥房跑去。陶修果然還在馬槽旁的石頭上等着。
見他跑來,陶修立即起身問發生了何事。
公儀林神情不舍,猶豫一瞬才開口說:“康樂,我現在就要回去了。”
他看見陶修眼中轉瞬即逝的震驚,又頂着那張平靜的臉問:“發生了何事?”
他掏出僅寫了兩字的信:“陸颢的信,東宮一定有他應付不來的事發生。”
“這就走?車馬都讓人準備了吧?我送你出營。”陶修想到他的東西都還在庵廬,轉身朝那個方向走去,就是腳步如何都走不快。
公儀林落下他僅一步的距離,步伐亦很沉重,兩人一路無話。
并沒有幾件行囊,他們走回庵廬時司子早已打包好等着了:“公子,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走?我早就想回去了,阿八他們打呼噜聲太大,夏雷一樣,這幾夜都逼我坐起來賞月咧。”
從庵廬到大營大門的距離并不遠,二人走的極慢仍輕易就看見等在門口的車馬和司子招呼他們快走的身影。
“康樂,我的宅院還沒有名字,不如你現在幫我取一個,我回去就命人做好門匾挂上去?”
陶修淡然一笑:“我胸無一點文墨,别糟蹋了好院子,你再考慮吧。”
“我得了空閑再來看你,你要有心,也去看看我,能不能?”
“你也看見了,營中事忙,恐不能抽身。”
“這回來都沒能去看看北固山,下次你帶我去,你覺得何時登山最适宜?”
“再說吧,我不喜歡計劃沒有可能的事。”
見他一直在逃避見面的機會,公儀林不甘,繼續問:“盛夏酷暑時,我再來邀你一同回汝丘,那時你家院中的絨花樹都開滿枝頭,你肯定也思念故土了。”他努力地笑着,臉上都是燦爛明朗的笑意,等着陶修肯定的答複。
陶修把目光投向天藍雲白的蒼穹,輕聲回道:“暫時不回去了,玉河村與我而言不全是好的回憶。”
他明白陶修在拒絕,也清楚知道他這兩日放縱自己後一定會幡然醒悟。他這樣心思謹慎的人同意跟自己上床,如果不是愛和情誼的原因,大概也有他身體的需求,一旦他意識到此種行為的可恥,拒絕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還是沒接受自己的行為。
公儀林見他冷靜的有些無情,怒火和不甘齊頭并進,突然把他逼到一面泥牆上,按住他的胸口,咄咄逼人地問:“那兩夜,你為什麼會同意與我上床?現在我要走了又不停地拒絕?你要讓我瘋嗎?”
青天白日下,他的話如火焰灼面,離他們最近的人都在很遠的位置忙碌着,并未發現他們的争執。抵在陶修身後的牆體很矮,茅檐也矮,他打開公儀林的手後從低矮的屋檐下站直身體,草、泥混合的檐邊從他頭上掠過,留下一片草灰。陶修拍掉頭發上的塵土快步走向大門。
馬匹昂首嘶鳴,噴出粗重的鼻息,随時揚蹄狂奔。公儀林木然地翻身上馬愣怔片刻,牽着馬走到陶修跟前俯下身低聲說:“康樂,你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到底為何同意與我赤/裸糾纏,别逃避,别欺騙自己,你我心中都有明鏡,下次見面我聽你解釋。”他嘴角彎出弧度,笑意勉強,眼神憂愁,很像在安慰他自己。
那場大雨後的路還有點潮濕,七八匹馬都揚不起塵土,陶修可以看着他們走下很遠,直到他奪目鮮紅的披風消失在盡頭。
陶修在大門口伫立許久,這段關系并沒令他沉迷,他清楚明白兩人沒有将來,若是強行把公儀林留在身邊,恐怕将來會得到數不盡的恥辱和唾棄,那兩夜權當是渴求欲望、渴求身體的兩人互相的慰藉,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