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思苌出鎮南徐州刺史,多年來駐守京口遠離朝堂,鮮少與朝中官員有來往,對突然從京師來的人吃驚不小,雖然拜帖上的言辭随意輕松并非正式公文,還是十分慎重地迎接來客,拜帖落款的“公儀林”不知是何人,與公儀達又有何關系。
公儀林下馬後立刻跟大仆進了廳堂拜谒盧思苌。早就聽伯父提起此人戰功顯赫,高大威猛卻不失儒雅,見面一看果然如此。盧思苌端坐在堂中等候客人,他身着褐色襦衣常服,裙裾松散飄逸覆住雙膝,雙目細長,髯須順滑的垂于兩側,果然有儒者的閑雅之姿。
公儀林落了坐後,盧思苌立即問他與公儀達是什麼關系。
“是晚輩的伯父。”
“原來是賢侄。”盧思苌問過公儀達的近況後,又提起二人已經三年多沒見過面。
三十年前,盧思苌和公儀達跟随先帝征伐天下,二人骁勇善戰南征北伐,如猛虎精龍,聲名響徹天下。四海晏然天下太平後公儀達在朝為官,盧思苌則被封鎮南将軍,鎮守京口,兩人内外相調,是大陳無可撼動的力量。
“我常聽伯父提起将軍百戰百勝的威名,雖未見過面,但将軍已然是晚輩心中的英雄。将軍駐守京口多年,江矶、飛燕二營如銅牆鐵壁捍衛在大陳前沿,護衛後方百姓的太平,晚輩仰慕已久。”
盧思苌以長輩的身份寬容地笑兩聲,問他此趟來的目的。
公儀林爽快地回道:“暮春氣候明媚,我一路遊玩至此,剛好想起江矶營裡有一位汝丘的摯友,想去探友又進出不便,所以先到盧将軍這裡來求個特例進出兵營。”
盧思苌暗思此人的朋友會是營中哪位将軍,問:“你這位摯友是誰,我派人将他請來。你們留在府上容我備好宴席招待一番。”
公儀林忙起身道:“将軍,不必如此隆重。他隻是個無名小卒,到了府上恐怕他怯場拘束。”他笑了一下,褪去方才裝出來的穩重,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頑劣性子:“我正好想去營中觀賞浩蕩軍威,隻求盧伯伯許我進出自由,還有,我可能會多留幾日,和友人同吃同住,盧伯伯就當我出了這個府就回去了,不必顧慮我這幾日住在哪裡、有什麼需求,能吧?”
盧思苌不敢小觑了這孩子,現在雖隻是東宮左衛率,一旦太子登基,此人必會一飛沖天,那時再見面恐怕就不是今日的場景,又見他說話有孩子性,笑着給他一個人情:“既如此,你就去吧。”他命人取了出入兵營的腰牌,不忘叮囑他軍事重地不可任性而為。
公儀林出現在江矶營金字舍前時,陶修正在觀看一群赤膊的漢子掰手腕。
軍營無事時,這些血氣方剛精力旺盛的漢子們排解寂寞和釋放精力的方法無外乎幾種方式,鬥武和遊戲。陶修穿戴的整整齊齊,在這群撸袖赤膊的漢子中顯得格外特别,公儀林一眼就看見了他。
正在掰手腕的兩人中,有一個就是精悍濃縮的窦冰,咬牙切齒與對手争得青筋暴起,圍觀的十來人加油呐喊,屋内吵吵嚷嚷,張城勾着陶修的脖子問:“賭誰赢,刷三天碗,如何?”
陶修幾乎逢賭必輸,賭輸的人幫赢者刷三天碗,已被張城從這赢去大概三十天免洗碗的機會,他用胳膊抵了下張城的肋處,回瞪他:“能不能别盯着我一個人損,也找找旁人跟你賭?”
張城彎腰揉着痛處,右臂幾乎挂在陶修脖子上,叫道:“疼死了。關鍵他們沒你的運氣,我赢不了。快說窦冰和賈乙誰赢?”
兩人自那次做水鬼死裡逃生,回來後很快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年紀相近且又日日在一塊訓練,平常做什麼事都邀在一起。
陶修被他勒到脖頸的癢處,忙下了賭注:“窦冰會勝。”
張城站直身體仔細觀察旗鼓相當的兩人,指着窦冰對面的人說:“賈乙準勝。”
“我了解窦冰,渾身都是疙瘩肉。”
“你了解窦冰但觀察不夠細微,瞧他的腳尖因竭盡全力都墊起來了,賈乙除了脖粗臉紅,氣勢穩穩當當。”
果然是窦冰輸了。陶修無奈地抿抿嘴,推了下得意猖狂的張城:“得逞了?你這人是真的損,求你下次換個人賭吧。”
張城比陶修大幾歲,未有家室,長得朗目疏眉,非常英俊硬朗的一張臉,見陶修連嗔怒都很好捉弄的模樣,忍不住掰過他的頭往懷裡按:“看你還不服氣?回回賭你還都應聲,我也想幫你刷幾回碗,你倒是給個機會啊。”
陶修的力氣不比他弱,從他懷裡掙紮出來後立即掐住張城的腰往地上按回去,兩人在搏鬥中乒乒乓乓撞到門框桌椅,一齊摔倒在地,哈哈笑成一團。
公儀林在門外站了許久,神色冷峻雙目沉沉。他印象中陶修沉靜持重、寡言少笑,更不會與人打鬧說笑,原來他把頑皮逗趣的一面留給了旁人。
醋意自悶悶的胸口開始上湧,隻一瞬間就沖上腦門,理智潰散,嫉妒成狂,他惱恨與陶修抱在一起玩鬧的人,不懂此人用什麼手段把他從未見過的陶修的另一面給挖出來。幾乎是本能反應,公儀林指着張城對身後的侍衛阿八厲聲下令:“快把他給我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