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的前一晚下了一場很大的雪,範禾易是在天色變亮之前出門的。
屋子裡暖氣熱烘烘的,他看着窩在沙發裡昏昏欲睡的高見青,一邊踩上雪地靴,一邊沖他交代:“電影放完之後就去睡吧。我很快回來,小年過去之前會把你叫醒一起慶祝的。”
高見青抱着抱枕往下滑了些,調整成舒服的位置縮着,生活作息規律的吸血鬼到了睡眠時間是會開始犯困的,他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嗎?”
“雪天路滑,天快亮了你出門又不方便,就在家睡覺吧。”範禾易帶上帽子,拉起高領毛衣的領子,最後戴好手套,确保真正暴露在空氣中的部位隻剩眼睛後提起門邊提前買好的果籃出門。
街上還沒有什麼人,不過是下了個台階,範禾易的睫毛上便已經挂上了呼出的霧氣凝結成的水珠。
呵了一口胸腔裡的熱氣,範禾易正式踏上人行道。他其實已經計劃好要趁着九方廿睡下之後去酒館,隻要把禮物留下,然後迅速回來就好了。
坦白說到現在為止,他還有些拿不準該用什麼樣的态度對待九方廿。他仍舊敬愛他,過去十幾年一起的生活始終做不得假,但另一方面,經曆過的種種,使得他不能坦然的接受發生的所有事情。
像是某種寄生植物,迫切離開依附過的大樹,但隻要松手便會發現除了自己的心靈和精神,枝葉早就糾纏不清了。如果非要強制分離,便是雙方的傷筋動骨。
酒館外一派甯靜,雪花在屋檐阻擋下留有一塊空地尚未被侵占,範禾易将手裡的果籃放下,還未直起身,面前的門突然從裡面拉開來。
是九方廿。
兩人一時間都有些尴尬,最後還是範禾易開口打破了不斷走向沉默的氣氛:“你還沒休息啊?”
“嗯,”九方廿應了一聲,他好像突然在範禾易面前變成了小孩,手忙腳亂的将門拉開了一些,“你人都來了,進來坐一坐吧,喝點水再走也行。”
這話裡央求的意味太重,範禾易覺得有些心酸,但很快壓下那些情緒,拎起地上的果籃進了門。
酒館裡沒有開燈,範禾易走在前面進了門,卻像客人一樣在吧台外落座。
九方廿跟在後面開了燈,确定範禾易已經坐下,快步進了吧台後将爐子上一直煮着的砂鍋端了下來:“我提前炖了雪梨和貝母,現在都開着暖氣,房間裡幹,你肺不好應該多喝一點的。”
“謝謝。”範禾易看着九方廿盛好一碗放到他面前,禮貌道謝,沒有多說一句。
九方廿摘了隔熱手套,手收到吧台下,臉上的笑帶着說不出的局促;“你……你最近還好嗎?”
“我很好。”範禾易沒有去動碗邊的勺子,進門到現在不僅沒有脫羽絨服,連手套都沒有摘下,并不想要久坐的意思很明顯。
遲遲找不到下一個話題,九方廿左右看了一陣幹脆站起身來就往冰箱邊去:“我提前包了些餃子,都是你喜歡的蝦仁玉米餡,你帶回去放在冰箱裡留着慢慢吃。總是吃外賣速食對身體不好……”
“我年後就要走了。”範禾易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兩人的目光第一次交彙,“我打算搬走,最近已經在打包行李了,年後出發。”
這消息對九方廿來說應該是相當突然的,突然到他一時不知作何回應,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沒有動作。
說出口之後範禾易輕松下來,他低頭看着碗裡清透的湯水,雪梨的味道撲鼻。
剛來津城的那年冬天,他因為不适應寒涼的空氣生了一次肺病,那之後九方廿總在吧台角落支一口小爐子溫着雪梨給他喝,這幾乎和冬天的冷空氣一樣是範禾易對于津城冬天的記憶。
九方廿坐回椅子上,似乎被範禾易的突然通知沖擊到忘記了要拿餃子的事,隻是沉默的坐着。
範禾易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忍,端起那隻小碗一飲而盡——他不想再多留了,繼續和這些人、事糾纏隻會讓内心的留戀不斷擴大。
“我先走了。”範禾易放下已經見底的碗,最後打了一次招呼,“走之前我還會再來一次的。”
九方廿沒有回應,直到範禾易走到門邊,拉開那扇門,外面的亮光和寒氣吹進來,他才大夢初醒般看過去:“你……你自己走嗎?”
“我和高見青一起。”範禾易回答,理順了門後打結的風鈴,他沒有等到九方廿的下一個問題,于是推門離開。
門重新關上後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那隻風鈴再次響起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進門來的仍舊是老皮,看到吧台上靠近外邊的碗她便猜到了這段時間裡範禾易已經來過了。
“九方叔,你們好好談過了嗎?”她站在衣架前脫下厚重的外套挂起來後挽起毛衣的袖口。
九方廿晃過神,起身收拾桌上的碗,放進水槽之後卻沒有直接回答老皮的問話,隻是沉默了兩秒後開口:“小皮,你可以幫我約高見青出來見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