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淨室……又有什麼新動向了?”娆玉皺眉。
謝青朱知道自己再留在這兒不合适了,替謝雲舟重新将茶滿上,就躬身準備離開。
謝雲舟伸手将她攔住,朝她笑道:“先前見青朱姐姐多看了好幾眼鑄劍爐,青朱姐姐拿着我的令牌,去巨劍鋒吧。”
謝青朱怔神片刻,大喜,話尾還有些抖,道:“謝公子……我——”
謝雲舟道:“不準以身相許。我是負心漢。”
謝青朱指尖激動得顫抖,從謝雲舟手裡接過腰牌,謝雲舟還安撫般捏了捏她的指尖,謝青朱壓抑着哭腔,深吸一口氣,道:“山主賜我仙緣,今生來世皆銜草結環以報。”
“你多給我泡幾碗茶就好了。”謝雲舟撐首笑道,他轉過頭,問,“怎麼不講了?明淨室怎麼了?”
謝雲舟對誰都是這樣春風拂面,可在轉頭回來看樓觀序時,分明嘴角笑意沒有變多少,卻讓人覺得驟然冷了下來。
樓觀序道:“我剖了一個從明淨室裡出來的人。”
“少了一個人,沒有被發現?”謝雲舟漫不經心地撫着重新飛回來的黑隼流光溢彩的黑羽。
“明淨室”是四宗在人間新設的場所。
隻要花上黃金萬兩,在明淨室待上三天,就可以點通往上。
比雲讓用白骨隼做出的明月石,速度更快,效果更明顯。
明淨室在兩年前就已經設立了,“明淨”取的是“靈台明淨,苦修得道”之意。可是從凡人到點通,竟然隻需要短短三天。娆玉曾疑惑,四宗不該是缺錢的主,光是藥宗的診費,隻要願意,日有萬金不在話下。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設立“明淨室”?
謝雲舟一語中的:既然求的不是金銀,為的就是人。那些從明淨室裡出來的人。
“這人是溫家的。”樓觀序道,“輕而易舉拿到了萬金難求的明淨室名額,被人盯上了,溫家近年來行事張揚,他被人暗中下手,是正常的。”
“記得把屍體化了。别被抓到手腳。”謝雲舟道。
“雲舟,我殺的人,是當時洛城圍剿時候,擡着溫剪蘿的那個。”樓觀序道,“他說你做的孽鐵闆釘釘,說你十惡不赦——”
他有些希冀地望着謝雲舟,抓着茶碗的手微微泛青,他想說,他為謝雲舟出氣了。
自從八年前叩問開始,樓觀序就已經拿不起辛烏刀,每一次動手,都是強撐着與自己作鬥争,往日不過三刻鐘就能做完的事情,他足足花了三天。到如今,手筋還是無力的。
“真要出氣的話,樓長老還得把自己也剖了,一塊一塊放進燒心鼎裡煮一煮。”謝雲舟漫不經心道。樓觀序不是沒有來煩過他,每過數天,是就會送些丹藥,或是捧着藥鼎,跟門神一般站在滄浪峰山門前,隻要一碰上,就是一通血雨腥風地認錯。
為什麼是血雨腥風呢?
譬如現在。
樓觀序的手又是一抖。茶碗輕輕一震,他又慌忙扶好,問:“當真?”
辛烏刀泛着血色寒光,劃過的刀尖在他手背上拉出一條深深血痕,被他反手塞進了謝雲舟手裡,樓觀序隔過桌子探身再去抓謝雲舟的手,把刀塞進了謝雲舟手中,抓着他的手,對準心口,道:“雲舟,可以動手了,我要你動手。”
刀尖在他胸口劃出血痕,樓觀序凝滞片刻,吃吃笑道:“雲舟,像殺塵見月那樣,親手殺了我解氣吧。你喜歡甜口嗎?剖完我之後,将我的道心放進燒心鼎中,叫人煮份甜口的。”
血滴從樓觀序心口落下,滴在了奶白色的茶水中,茶水被兌得粘稠,血液在其中牽扯出絲縷的形狀。
辛烏刀似有靈魂,一旦被握于人手,就自發地向上滑動,順暢無阻地劃到樓觀序的頸項。
樓觀序低啞着重複道:“對不起,雲舟,求你殺了我……”
他不是今日才知道,有些東西失去之後便再難得回,他的手在謝雲舟墜入無望淵時候,就已經有些發抖的毛病了,他哽咽道:“我不該冷眼旁觀,我不該熔你劍骨,雲舟,你殺了我。”
他目光像是快要枯萎了的藤蔓,在攀爬道謝雲舟唇處,就無力再往上,他不敢再去看謝雲舟的眼眸,怕裡邊是自己不願意見到的。
在辛烏刀快要割破他喉管那刻,謝雲舟蓦地抽出手,道:“樓長老,你以為我不想殺麼?”
謝雲舟搭着樓觀序的肩,把人按了下去,讓他坐回了椅子上。
青年绮麗的一張臉撞進了樓觀序空洞的眼睛中,他壓住了喉中那份嗚咽。
謝雲舟溫聲道:“你要是死了,我還得大費周章,替雲山再找一位結道境的大能來坐鎮苦藥峰,現在‘明淨室’廣受追捧,又有幾人想走完那千級雲階?樓長老,還煩請你委屈委屈,多活些日子吧。”
“你殺了我,我回去将我自己拼縫好。”樓觀序緊緊攥着他手。
“你又不是屍道解九,拼不起來就完了。”謝雲舟面無表情一根根掰開他手指。
見食指尖蹭到了些血液,他嫌惡地皺眉,想甩手叫人擦幹淨,卻想起塵見月早被自己一劍刺死了,謝青朱又剛被自己打發到巨劍峰,隻能隔空甩了甩。
樓觀序任由汩汩的血粘連着黑衣,先拿軟布将被鮮血弄髒的小桌清理幹淨了。接着交代道:“那些從明淨室中出來的人,并不是真的能夠修煉。他們沒有能夠吸納靈氣的能力,人死之後,我将靈脈單獨挑出來,裡邊的靈氣都還在,他們的‘點通’,更像是以某種手段,将靈力灌進凡人的經脈裡。”
“所以說,有些人會死在明淨室中,因為他們的經脈不足以承受靈力,因此爆體而亡。而四宗對外的借口就是‘靈台不淨’?”娆玉接着道。
她幫忙丢了個清潔術,道:“樓峰主還有别的事麼?這件事我與雲舟商議一下吧,左右不關雲山的事情,看看熱鬧就好。”
“沒有了。”樓觀序道,他胸口的血瞬息之間已凝固得差不多,他還是怕滴落在地上,捂着傷處,道,“走了。”
外殿風雪中,樓觀序的身影被遮蔽成了虛影。
“一個傳訊符就能解決的事情,還非要來一趟,閑的。”謝雲舟道。
娆玉望了片刻,道:“想來看看你,這麼無情做什麼?這麼可憐,也不心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