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很苛待吧。”謝雲舟慢悠悠地講,“無望淵極夜時太冷了,我修為還沒有恢複,操控不好靈力,催熱冰水容易滾沸,但我又愛幹淨……”
“最常叫他做的,就是去把冰鑿開,他先進去把水給泡暖和了。我脾氣挺好的,不像人間一些王侯世子,喜歡折磨人來取樂,最多就是煩悶時剜他幾劍。因為道心的緣故……我沒成功把他做成靈奴,沒想到這人二十年都不張嘴。”
“要是他早些說了,我争取剜輕點。”
娆玉對上了謝雲舟眸子,冷得像是無望淵下山谷雪原。
等他喝完後,挑起薄唇,朝謝青朱一笑,道:“青朱你泡的茶全雲山裡最好喝了。”
那雪原又化了,變成桃林,看起來多情死了。
娆玉向謝青朱也要了一杯謝雲舟那樣式的茶,試着舀了一口,道:“塵見月知道到如今你還是隻是‘剜輕點’,不知道是什麼想法。”
“沒辦法,”謝雲舟換了個姿勢,靠在小桌邊,下半張臉藏在曲起的臂彎中,道,“也許以前是真的喜歡過的,但是歲移人遠,又有道心的緣故,能有什麼方法,所以說,我對他隻有愧了,‘喜歡’之類的東西,隻能給現在的人了。”
“給誰?”娆玉心吊了起來。
“娆玉長老呀。”他直起身子,撐着臉,朝娆玉笑。
茶碗铿的放下,娆玉笑着鑽過去,伸手作勢要去掀謝雲舟的衣領:“真的假的?你這顆無情道心裡頭除了我還放着誰,讓我來看看!”
謝雲舟笑着捂胸,道:“夠了,奶奶,你少耍些流氓!”
娆玉龇牙:“比你多一甲子罷了,奶奶我生龍活虎!”
常駐在她肩上的那隻黑隼,卻不合時宜地重複着:“我老啦!我老啦!”娆玉氣急敗壞地攆開它。
之後,看着謝雲舟,再笑了笑。
娆玉是不大願意塵見月死的,不是因為塵見月,而是因為塵見月死後,願意一直護着謝雲舟的,又少了一個。
她最怕二年前那時候,自己拼盡全力護不住人,幸好修士避之不及的“叩問”在那時來了,幸好塵見月死得幹脆。
娆玉道:“看我的乖孫不會人騙心,我就放心了。”
黑隼被攆開後,嘴裡一遍瞎叫喚着有的沒有,一邊各處亂飛,終于,“砰”的撞上了人,跟人似得,大喊了句:“沒眼色的東西!”
站在雕镂的木屏風後的樓觀序抓起黑隼,心道:罵得對。謝雲舟與人談笑風生,他送上來叫人不快,确實是沒顔色的東西。
洛城圍剿,四宗隻因為溫家的一面之詞,和那名叫做“溫剪蘿”的女弟子之死,貿然扯上大旗,圍剿雲山新的山主,人死了還好,謝雲舟沒死,十三峰的人都得聽山主叱令調動,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樓觀序敵我不分,辛烏刀在當日剖了幾百修士,還有娆玉的數百靈獸,是最難交代的。最後四宗因為樓觀序在那一天受障霧影響,勉為其難受了他的賠禮與交代。
樓觀序捧着藥鼎,問:“雲舟,能坐這兒麼?”
謝雲舟掀眼瞧了他一眼,點點頭。
謝青朱又端了一碗茶來,還是謝雲舟那樣式的。
味道甜膩到極緻,在樓觀序嘴裡,就成了苦味。
他不敢讓視線再往上,隻能看見謝雲舟精削蒼白的下巴,樓觀序的手有些抖。
他知道謝雲舟膩煩他,甚至隻要他手裡沒有雲山苦藥峰的峰主令牌,就憑他曾經剝下謝雲舟的劍骨,在實力恢複之後,謝雲舟早就幹脆利落殺了他了。
在他洛城的那一場夢裡,就是這樣的。
比起謝雲舟如今對他的視而不見,樓觀序更期望地是他接過自己的辛烏刀,一邊說恨他,一邊将他皮肉身魂全部都剖離開報仇。
查驗溫剪蘿屍體時,有一縷障霧從溫剪蘿身中出來,落進了他的靈台。樓觀序匆匆告辭,捧着那即将開始的“推演”,如獲至寶。
推演中,他設想了無數的結局,有他保着謝雲舟,将他放在苦藥峰護得好好的;也有與謝雲舟甫一見面,他就一刀刀刮下他的皮肉;可到最後,都歸結于一道沒有感情的眼神,自上而下,輕蔑地望着他,像是陌路的人。
直到他強行破關而出,心神不甯,敵我不分,天地之中,隻盯着謝雲舟,樓觀序知道,他的叩問,也開始了。
此刻,他猝然抓住謝雲舟手臂,道:“我……”
“怎麼?”謝雲舟溫聲問。
樓觀序抓得很緊,謝雲舟手勁卻更大,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下來。
樓觀序敗下陣,松開了手,開口道:“我是來講……四宗在人間設立的‘明淨室’。讓我坐會兒,雲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