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穢不詳的詛咒氣息混着人類驚恐的負面情緒在空氣裡發酵,操縱式神的陰陽師臉色蒼白,仿佛引頸受戮的食草動物一樣愣在了原地,眼看着詛咒的獠牙就要咬到他的脖子上。
腥臭的血液兜頭潑了下來,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年輕的陰陽師疑惑地睜開眼睛,明晃晃沾着血液的刀鋒幾乎要捅到他的臉上,頓時吓得直哆嗦,腿腳發軟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襲擊他的鬼僵在了原地,一把刀穿透了它的喉痛,刀鋒差一點就要跟這個倒黴蛋來了個親密的貼臉,山嶽一樣高大的軀體轟然倒塌,大地發出沉悶的轟鳴,腥臭的血液從詛咒的身體裡溢出,骨頭和血液在空氣裡消融,宛若被看不到的火焰焚燎灼燒,最後如同溢散的灰燼一樣,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從天而降的女孩眼部被白色的布帛纏得嚴嚴實實,動作麻利地振動手裡的刀,漂亮的銀弧劃出,刀鋒轉頭就迎上了另外一隻詛咒,幹脆利落地把它的頭顱劈成兩半。
刀身刺入詛咒的身體又抽||出,血液迸濺的弧度升起又落下。
“奈奈大人!是奈奈大人!”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聲音顫抖而興奮。
奈奈振落刀身的血液,抽空踹了一腳癱在地上的陰陽師一腳,不輕不重的一腳剛好把飛散的思緒踹回來,“和你的同伴把結界張開,這裡的詛咒我來處理。”
反應過來的陰陽師從地上爬起來,忙不疊地跑向人群,組織同伴拉開結界。
結界拉起,柔和的弧光亮起,被砍下的頭顱飛旋着在空中劃過滾在了地上,血液一遍一遍地洗刷地面。
處理好這裡的詛咒之後,已經是夜幕降臨後的事情了。
被點燃的松枝亮起溫暖的火光,精疲力盡的陰陽師一個比一個狼狽,渾身都是血污和塵土,不顧儀态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奈奈注意到人群裡有熟人。
幾年前,麻倉葉王離開平安京前往西邊處理妖怪引發的動蕩,離開之前把陰陽寮的事情交給她,還特地給她安排了一個副手。
她記得年長的陰陽師曾經無論做什麼都是一副穩固老狗的表情,現下卻滿臉疲憊,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奈奈大人。”他彎下腰,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未能處理好事情的慚愧,以及,對故人的問候。
她甚至從他的聲音裡察覺到了微不可聞的顫抖。
奈奈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火堆,火光照亮了一個一個汗津津的臉,都是年紀尚輕的陰陽師。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可以跟我說說情況嗎?”奈奈說。
“是。”陰陽師低下了頭。
詛咒爆發得太過突然也太過蹊跷,幾乎是成群結隊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甚至還帶着可怕的疫病,有的藏匿在逃難而來的流民身上,有的直接撲到京城裡,甚至有的附在死去的妖怪身上。
流民的數量太過龐大,即使朝廷有心禁止流民入京城,但是派出武侍數量明顯趕不上流民,驅逐無果之後,最後隻能後退一步,所有的流民都前往充當收留所的寺廟,當然,收留流民的寺廟是距離皇宮最遠的寺廟。
平安京鬼門的位置有麻倉葉王預先設置好的禦靈神鎮守,用不着擔心,但是其餘的地方就要靠陰陽師了,陰陽寮的人手被全部派了出去,常年不對頭的麻倉家和羽茂家也選擇了聯手,現在陰陽寮裡主持大局的是羽茂家主,那個看麻倉葉王不順眼喜歡闆着一張臉的羽茂家主,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十分疲憊,可是人手卻仍然不足。
年長的陰陽師挑着重點把最近的情況都說了一句,末了之後,他有些不定地開口,“咒術界的高層,态度非常奇怪。”
奈奈擡起頭來,目光落在年長的陰陽師臉上。
對方抿了抿唇,“所有的咒術師都被強制要求在皇宮内待命。”
在這個時候。
奈奈的動作一頓。
好家夥,滿足了皇族的安全感的同時,眼睜睜地看着和他們争奪權力地位的陰陽師流派送死,完美。
縮在宮中的皇族不會拒絕的,眼下的情況,越多術師留守在皇宮,他們越安全,至于其他的,現在的情況,不正是陰陽師大展身手的時候嗎?
腦海裡閃過一張張曾經見過的死老頭子的臉,奈奈黑着一張臉,在心裡怒罵,腦袋拎不清的死老頭子。
沉默片刻之後,奈奈扔掉了手裡的樹枝,“整頓一下,回京城。”
隊伍裡除去陰陽師之外還有不少流民,流民裡夾着不少老弱婦孺,同行的陰陽師整頓了隊伍,将同行的陰陽師安排在前後左右,最年長的那位走在前面,奈奈拎着刀殿後,一隊人算是平安無事回到了京城。
同行的陰陽師解散回到了陰陽寮,奈奈陪同隊伍中資曆最老的陰陽師将流民都送到了收留難民的寺廟裡。
接手寺廟的僧侶顯得很是苦惱,最近的流民隻多不減,起初他們開放了接待客人的禅房,而後就連禅房也不足以容納難民,長廊和院子裡鋪開了一張張簡陋的草席。
寺廟裡的石燈籠亮着光,黑色的刀鞘上流淌着水盈盈的火光,燭光無法照射的地方,影影棟棟。
奈奈站在門口,天還沒有亮,天幕泛着霧霾一樣的灰藍色,冬日的冷風卷着焦糊的氣息撲到了鼻前,黑色的煙霧慢慢升上即将破曉的天空。
路過的僧侶告訴她,那是焚燒死者的煙霧,這裡每天都有人死去,現下的情況,必須馬上燒掉屍體。
奈奈頓了頓,擡起頭,黑色的煙霧仍然沒有散去的樣子,模糊了天光。
人的負面情緒會生出詛咒,瘟疫和災荒泛濫的年代,詛咒頻發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但是現下這種情況,委實太過不自然。
奈奈遠遠地看到了走過來的年長陰陽師,對方都是無法掩飾的疲憊,半途卻被人拉住了衣袖。
拉住他的人是個孩子,一個瘦骨嶙峋髒兮兮的小孩。
陰陽師愣住了。
小孩睜着眼睛,蠕動着幹癟的嘴唇,吐出沙啞的聲音,“求求你……”
話還沒有說完,衣衫褴褛的男人撲了上來,将他抱在懷裡,用顫抖的手按着孩子的腦袋跪到了地上,匍匐在地,幾乎要把臉埋進地面。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請您……請您原諒!”男人驚慌失措的道歉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陰陽師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識地彎下腰去,想要扶起這對男人,一把沒有出鞘的刀卻橫在了他的面前。
年長的陰陽師擡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比起幾年前,她長大了不少,相貌越發表露出女性的柔軟昳麗,渾身的氣息在此時卻透着刀劍一樣的鋒芒。
奈奈偏頭,目光落到他的背後。
陰陽師像是愣在了原地一樣,片刻之後,慢慢地回頭,那是流民紮堆的方向,各式各樣的人都紮堆在這裡,窸窸窣窣的目光像是隔着層層疊疊的繁茂枝葉窺伺人類的蟲豸,無法掩飾露骨的貪婪。
奈奈擡了擡眼皮,那些目光驚恐地收了回去。
“别多管閑事。”奈奈冷冰冰地開口。
你救不了他們。
隻要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救濟,都會成為同類人眼中的‘優待’,要麼一起得到救濟,要麼一起身處泥潭,當雙方不一緻的時候,被‘優待’的那一方,勢必會遭到同類嫉恨,甚至是傷害。
你所謂的救濟,不過是推他們下地獄罷了。
奈奈轉身,擡起腳步跨越了門檻,離開了寺廟。
年長的陰陽師提步跟了上去,匆匆看了地上的跪在地上的父子一眼。
冷風卷着細碎的雪花撲到了臉龐上,朦胧的雪點洋洋灑灑地墜落下來,落在皮膚上泛起一陣陣冰涼涼的感覺。
奈奈拎着刀,将滿目的瘡痍抛在背後,沿着熟悉的路徑,直奔陰陽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