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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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循着麻倉葉王的蹤迹一路跑到了陰陽寮,前腳還未跨過門檻,她就察覺到氣氛格外的奇怪。
倒不是說今年沒回來,陰陽寮裡多了不少陌生的面。
瘟疫伴随着詛咒一起爆發之後,無論是陰陽寮還是典藥寮都忙得不可開交,前者忙着祛除詛咒,後者忙着防止疫病繼續蔓延。
第一道視線落到身上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三三兩兩的視線陸陸續續落在她身上,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覺到不對勁。
後腳跨過了陰陽寮的門檻,她察覺到咒術師的氣息。
咒術師奉命鎮守在皇宮,這個時候來陰陽寮做什麼?
奈奈默不作聲的跨過門檻,奈奈無視沿途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一路走到了書房門口。
陰陽寮的書房裡聚集了不少人,發生這種事情,把人集中在一起開個作戰回憶,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奈奈停住了腳步,書房的大門便被打開了,裡面的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除去陰陽寮裡的陰陽師之外,還有咒術師在内。
麻倉葉王是最後一個從書房裡走出來的人,平時總是保持着溫和表情的人,此時臉上卻沒有了半點笑意,空氣裡無聲無息地溢出泌人心脾的涼意。
率先離開書房的老人跟站在書房門口的奈奈對上了視線,而後停住了腳步,跟在他後面的咒術師也一同停在了原地。
老人靜靜地将目光落在奈奈身上,深深陷入眼窩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将裡面流露出來的情緒藏得滴水不漏。
老人轉身,目光落在全身無聲無息散發着寒意的麻倉葉王身上,若有所指地開口,“我的提議,你好好考慮一下。”
深冬的氣溫格外的寒冷,書房門口的松枝還裹着厚厚的霜雪,空氣冷的幾乎要将人的呼吸凍住。
麻倉葉王擡起眼簾,看過去的那一刻,冰冷的寒意順着佝偻的脊椎一節一節往上攀爬,老人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皮膚,輕微的刺痛稍微讓他拜托了一點來自靈魂一樣的戰栗。
空氣裡泛濫來開的沉默就像是一夜結冰的湖水,寒冷而沉重。
麻倉葉王站在書房,寬大的袖口幾乎要垂到地上。
朦胧的雪點自天穹墜落下來,洋洋灑灑像是成群飄散的蒲公英。
豆大的汗水順着額角的輪廓一路淌下,在地面上砸了個粉碎,深色的水漬暈染開來,不過是短短幾個呼吸的沉默,卻漫長得讓人覺得度過了幾個世紀。
沒有人敢打破這樣的沉默,直到麻倉葉王本人的聲音響起。
“不用考慮了。”麻倉葉王笑了。
深冬的風裹着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的雪片,一路滾進書房的窗戶。
清晨潑下來的陽光眨眼間被裹着雪的烏雲斂去,天空呈現出霧霾一樣的灰蒙,書房裡未熄滅的燭火還亮着,滾燙的燭火在眼底漫開,像是被燒得滾燙的殘陽。
有人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中的唾液。
“那麼你的選擇是……”老人的嘴角開始浮現出笑意。
麻倉葉王彎了彎眼睛,笑意卻如千年不化的冰雪。
奈奈的眼皮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你們在想屁吃。”大陰陽師學着奈奈,面帶微笑地問候對方。
枯瘦如柴的手指痙攣起來,老人的嘶啞的嗓音響起,帶着歇斯底裡的憤怒,“你真以為憑你一個人就能解決這場災難嗎?”
“為什麼不能?”麻倉葉王溫和地笑着,“你又怎麼知道我不能?”
“呀嘞呀嘞,您好像對這場災難挺有研究的。”麻倉葉王眯了眯眼睛,“不知道的人以為你和這場災難有什麼關系呢。”
深深陷入眼窩裡的渾濁銅扣止不住地收縮,老人終于放下端着的架子,怒不可遏,嘶聲開口,“狐狸之子,注意你的言辭!”
麻倉葉王的眼裡有什麼東西變了,變得鋒利而尖銳,像是豎起的尖刀。
一把離開刀鞘的刀幾乎要貼到了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清冽如水的刀身倒映出松脫的皮膚和滿臉的褶子,歇斯底裡的醜陋模樣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刀身。
“注意你的言辭,死老頭子。”奈奈冷冷地開口,“還是說你想要永遠閉嘴?”
書房門口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落下風的顯然是對面那一方,老人下意識地僵住了身體,反應過來後下意識地将身體往後仰,遠離那冰冷的刀身。
“叮——”的一聲清脆聲響,刀鞘合上了刀锷。
“年紀大了乖乖等死不好嗎?非要跑出來瞎折騰。”奈奈嗤笑一聲,将刀收了回去,歪着腦袋,流裡流氣地嘲諷,“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上了年紀的老人呼吸一重,胸口仿佛被壓上了一塊沉重的巨石,呼吸都變得異常沉重,雙眼止不住充血,目光再也無法掩飾此刻的心情。
呼吸平複下來之後,老人聲音嘶啞而粗粝,仿佛午夜遊蕩的幽靈,“你是無法反抗宿命的。”
“你永遠無法擺脫你的血統!!”老人發出近乎是凄厲的嘶吼聲。
“今天出門沒給他吃藥嗎?”奈奈的聲音輕飄飄的,适才的呵斥仿佛都打在了棉花上,“還不快把人帶回去吃藥?”
“或者說不用吃藥了,讓我直接砍了。”最後一句話,像是刀劍出鞘的時候,一閃而過的鋒芒。
随同的人七手八腳把這個半截身子踏入棺材的老頭七手八腳地架走了,剩下的人陸陸續續離開後,書房裡隻剩下了奈奈和麻倉葉王兩個人。
燈盞裡跳動的燭火‘嘶啦’一聲熄滅在風裡,連同燭火一起熄滅的,是書房的沉靜。
“他們跟你說了什麼?”奈奈問。
“他們跟我提了一個要求。”麻倉葉王的聲音傳來,“如果你回到五條家,咒術師可以和陰陽師聯手,終止這場災禍。”
奈奈托着腮,手肘支在窗框上,發呆似的看着書房窗外的天空。
“随随便便就能被送出去的,是物品。”奈奈面無表情地開口。
麻倉葉王輕笑一聲,不輕不重地在奈奈的腦瓜在敲了一下,溫聲開口,“你不是東西。”
奈奈:“……你才不是個東西。”
我有理有據懷疑你在罵我。
“爛好人。”罵完人的奈奈再度開口。
“嗯?”麻倉葉王對這個說法産生了疑惑,面無表情說出殺人狂魔的話來,“我剛才可是想過要殺了那個老頭哦。”
奈奈撇了撇嘴,“所以我才說你是個爛好人。”
如果繼續待在出雲,就不會有這麼些屁事。明知道京城裡有這麼多惡心的蛀蟲,卻還是要回來,回到這個人性扭曲的魔都。
這個時候在出雲獨善其身才是最好的選擇。
多管閑事惹上身的禍,比什麼都麻煩。
頭頂壓上了溫暖的掌心,麻倉葉王的聲音傳來,“不是有你和股宗嗎?”
奈奈扯了扯嘴角,抓了兩把自己的頭發,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
被拍了臉的麻倉葉王愣了一下,蓋在他臉上的巴掌用了點力氣,他的臉被強行扭到了另外一個方向。
“離流民聚集的地方遠一點,這些事情交給我,其他的你來。”他看着長大的孩子聲音不自覺地帶了肅殺的氣息。
麻倉葉王動了動嘴唇。
天空像是死去了一樣寂靜,悄無聲息地落下片片的雪花。
良久,麻倉葉王的聲音才響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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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是從人的内心誕生出來的,是負面情緒和人性陰暗面的具象化。
詛咒的根源在把它們制造出來的人類。
饑餓、疾病同時泛濫開來,流民源源不斷地湧入京城,宮廷裡的公卿貴族照樣身穿華服,歌舞升平。
宮裡舉行了一場宴會,宴請的賓客名單裡有麻倉葉王的名字,有麻倉葉王的名字不奇怪,但是有奈奈的名字就非常奇怪了。
流動的歌舞音樂和甜膩的熏香填滿了整座大殿,寬敞華麗的庭院,參加宴會的女眷被奢華精緻的屏風後,垂下的禦簾在雪風裡輕輕搖曳。
宮中和宮外,仿佛是兩個世界,宮外的流民餓死凍死在無人問津的荒僻之地裡,宮内亮起的燭火把大殿燙得暖融融的。
精緻的菜品依次被端上筵席,大殿裡洋溢着公卿貴族的交談聲,熱絡的聲音在主位上的人身邊頻頻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