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嬌早聽聞謝府遊廊常有人飲宴,那日匆匆而過,亦窺見一二。擔心往後出門撞見,特意買了許多日常所需之物。
将身上散碎銀兩花了個七七八八。拿不了的,便交了定金,托店家給送回家。
采菱第一次見她買這麼多東西,十分驚訝:“姐姐怎麼買了這麼多繡線?算算用一年也夠了。”
嬌嬌沒法和她說,自己心裡的不安。勉強應付:“我在蘇州時,認了位幹姐姐。幾月後她生日,我想做幅繡畫給她做賀禮。”
她神色掩飾得好,采菱不疑有他:“怪不得姐姐這麼用心,連門也不出。”
二人采買完回家,遊廊諸人,已然散去。嬌嬌懷疑了一瞬,是否是自己多想。轉念又想,還是小心些好。
幾日後,鄭姑父從湖上回來了,帶回來好些蓮藕。
“今年風調雨順,藕比往年更清甜好吃。該賣的都賣了,剩下這些咱們自己吃。”
新鮮藕節去了皮,如白玉般,切成塊又像上好的糖饴。何姑母取了一半做成藕粉,留了些做菜,剩下的讓采菱送給街坊鄰居。
嬌嬌和采菱說的話半真半假,她确實想繡幅畫送給燕啭。幫姑母收拾完藕粉,便拟定了主意,要繡風荷舉。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①前朝名家詩作,常有人仿了意境,做成畫作,挂在屋裡。
有繡魁曾言:“畫家一筆,繡娘千針。”②
素白綢子打底,千針萬線密密繡成出水芙蓉。又将絲線細細劈分,繡出水面及葉片的光澤。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③
嬌嬌在東廂繡繃旁,日複一日,密密繡着。謝亭和裘三郎商量了好些計策,卻沒見她再出過門。
又急又惱,悶了好幾日,才又得了個主意,讓管家往何姑母家送東西。
“我們東家新得了好些通草花④,可惜家中并無女眷。怕放着擱壞了可惜,特教拿過來給娘子一家。”
“無功不受祿,我們收不得。“
“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娘子若不收,我沒法回去交差。”
何姑母再三推拒不過,勉強收下了。
雙層的烏木匣子,鋪了錦絨,放着通草簪花。上層幾朵是牡丹、芍藥,菊花、繡球、玉蘭。
何姑母拿起一朵牡丹看了看:“謝家送來的,說他們用不着。想着咱們是揚州人,就送過來了。”
采菱拿起一朵玉蘭:“咱們搬家以後,好久沒見着這個了。”
嬌嬌聽說是謝家送來的,不願動。
何姑母以為她不好意思拿,遞了支繡球給她:“我以前也會做這個,隻是做不了這麼精巧。”
嬌嬌不得已接了那朵繡球在手裡。淡藍色的瓣,透明閃爍的蕊。
“這花蕊似乎不是尋常銀珠。”
那繡球花瓣做得繁密掩映,何姑母方才隻是遞給嬌嬌,未及細看花蕊。聽嬌嬌如此說,便接過來細看了看。不禁訝然:“這竟像是玻璃珠。”
當世,尋常簪環多用銀珠。玻璃珠因制造不易,一粒能換銀珠數粒,更是越小越貴重。
這朵繡球所用玻璃珠,拆下來可抵常人數月用度。何姑母有些遲疑:“我推拒不過,以為是尋常樣式才接了。”
嬌嬌心裡惶惑不定,暗咬了牙。采菱聞言,挪開上層格子,去看下層。
下層有支海棠钗,花瓣舒展,花蕊繁多。遠遠便能看見,裡頭花蕊是用金珠銀線做成。
“這可使不得。”何姑母皺了皺眉。猶豫片刻:“給他們送回去吧。”
嬌嬌和采菱并無異議,默默将手裡的花放回了匣子。何姑母捧着匣子去了謝府,一會又原封不動地拿回來了。
“那府裡說他們新收了個鋪子,這是人家當的死當。還另有好些揚州的玩意兒,怎麼都不肯收。”
“可這是新的。”
“說似乎是哪家在銀樓定的,才做好便遇上了難處。罷了,咱們也尋些東西送過去當做回禮便是。”
第二日,何姑母抱着些雲紋綢敲響了謝家的門。謝府管家進去回了話後,謝亭并未推拒。
又隔了一日,謝府又派人送了些絨花過來。說是清點庫房,才收拾出來的。
何姑母不肯收,那人卻放下就走了。又隔了兩日,又送了些絹蠟花,也是放下就走了。
何姑母心裡不舒坦,嬌嬌思及往事,更有些難受。勉強穩了心神,将注意力都傾注在繡畫、織綢上。
鄭姑父為人淳樸寬厚,本就常給鄰裡送東西。不疑有他,便開解妻子,自己下回尋些貴重魚蝦送去,當做還禮。
何姑母勉強應了。
又過幾日,鄭姑父撈得許多名貴湖産送去。謝府收了,道謝再三,并未再送東西過來。
何姑母舒了口氣,嬌嬌隐憂未解,仍不願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