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母家門前所對清溪,算不上極寬,雖可行船,亦可遙望對街。
嬌嬌隐約猜着,街巷偶遇那錦衣公子與房東謝家有淵源。可隻冒失一句話,不好回禀姑父姑母。
心中隐隐不快,不願出門。
在家織了大半月綢,見并無别的異象,才好了些。聞得對街謝府搬進位小少爺,心中又郁郁起來。
京裡待久了,心裡再惶惑不定,面上亦能撐作雲淡風輕。
采菱和何姑母以為她一心學習織綢,并未起疑。
紡機吱呀吱呀,日複一日,如雲綢緞寸寸而生。嬌嬌日日不辍地紡織,确也将技藝練得純熟了好些,除了平紋素綢,亦能織些簡單菱紋花樣。
何姑母見她真心喜歡,便替她另定了織機擺在東廂。
這日傍晚,采菱從湖上回來。三人用罷晚飯,洗了新鮮瓜果湊在一處聊天。
“我見姑母給我那書上說,好些從前的織法已然失傳。在蘇州時,見有雙面繡,為時人新創針法。不知這織綢可能另創些别的法子?”
“怎麼不能?绫羅綢緞都是蠶絲做成。尋常錦緞也不過是織法複雜些,并未多添什麼旁的東西。隻如今變換,多是在錦緞花樣上換樣子。”
嬌嬌聽完若有所思,拿着個橘子發楞。采菱看着嬌嬌,神色凝重:“姐姐這一向既不出門,也無要事。卻五更才睡,天明就起。日日在屋裡織綢,若傷了身子便不好了。”
何姑母也知此事,勸過嬌嬌幾次。嬌嬌都應付過去,如今見采菱再提此事,便又拉了嬌嬌的手:“好孩子,若那些做秀才的,有你大半苦心,中舉便不難了。
隻是可不能再這麼着,我仔細翻看了你織的綢子,已然極好。便要學什麼,也不急于一時。若叫你在這邊累着了,我心裡可怎麼好?”
嬌嬌沒法和姑母解釋,自己織綢一半是為了排解,隻好含糊應了。自此便不在晨時晚間織綢,隻悄沒聲息地做些刺繡。
她所帶絲線不多,沒幾日便用完了。不願上街采買,便拿織綢所用素色絲線勉強應付,隻作是練練針法。湊合着繡了幾天,到底不稱意。這日午後,采菱再邀她出門,嬌嬌便沒推拒。
念及這一向無事,又是午後,出去買些絲線回來,大約也遇不着什麼。
她這麼想,卻偏遇上了尴尬事。
謝家公子謝亭,一連幾日在遊廊裡候嬌嬌不得。便請了酒樓結識的玩伴,一塊兒在遊廊上飲酒作樂。
這日,幾人正吃醉了酒,不肯進屋。謝亭醉醺醺地指着何姑母家院子:“咱們這月湖鎮,尋常女子常出門做活。怎麼就她不出來。”
“謝兄還念着那小娘子?”
“這不出門,别再是許了人家,在家備嫁?”
“可沒聽說她家同誰家定親啊,莫不是約好了結親,還未下定?”
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
謝亭喝得醉了,又教人趨奉多日,說話漸無章法:“我這幾年所見小娘子總不及她。如此佳人,怎好委頓于庸人。便是結了親,也要尋着那家教他退了。”
他随口說,錢二卻不當是他醉言。念及自家妹妹容貌隻算秀美,直盯着何姑母家院落大門,不肯移開眼睛。
不多時,何姑母家院門打開。采菱先出來,拎着個竹籃。幾人見慣采菱出門送飯,并不驚奇。
“哎,又是那個十來歲的小丫頭。”
采菱出來後,并未關門。
不多時,那木門又吱呀推開。遊廊衆人候了幾日不得,很有些意興闌珊。見又有人要出來,以為是何姑母還有話要叮囑女兒,并不十分在意。
隻錢二因心中有事,仍好好看着。
木門打開,青碧色裙角往外一晃,繼而有一烏發雪膚女子轉身關門。她身姿靈巧,一晃便過,看不清面容。隻碧色身影如柳枝款擺,素手搭在銅制門環鎖扣上,像上好的羊脂美玉。
錢二看得有些發呆,衆人見他身子如僵住了般,便去推他:“錢兄,錢兄?”
“啊”,錢二回神,卻已有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這便是那何家小娘子?”
“隻看這背影便像是絕色佳人。”
幾人才品評兩句,嬌嬌便已搭好鎖扣,同采菱走了。
她略低了頭,走得又快。夾岸有微風吹過,還未落盡葉子的柳枝飄了飄。
已有醉意的衆人,便隻影影綽綽地看見一道綠雲掩着羊脂玉般的美人閃過。
側臉柔和清麗如畫上月神。
看着那綠雲隻剩背影,才有人開口:“果然是像仙女,可不就像那月裡嫦娥。”
“不飾金玉,隻略绾了發髻的模樣已然清麗難言,若……”
謝亭抿着嘴,微有不快。
很快有人回過神來,重新注意起謝亭。幾人做慣了油子滑頭,轉圜得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