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皎姑娘好端正模樣,隻拿掌事丫頭例。卻都叫她姑娘,這般半尴不尬的身份,可頭回見。”
“聽老人說,是從前府裡舊交的女兒。趕巧叫賣到了這兒,老太太可憐她,着意多看顧些。”
“老太太待她,實沒得說,憑什麼新鮮料子,精巧玩器都肯給她。怎麼不認個名分,記作太太義女,來日議親更體面些?”
衆人寂寂無聲片刻,有人試探開口,壓低了聲兒:“我聽人說,前兒在泰州時。她和少爺同進同出,一塊兒念過書。既不給名分,大約……
諸位可聽過,有些人家愛買秀麗女孩兒養,那是從小給少爺養下的姨娘。知根知底,又有些情誼,比外頭買的強上許多。”
“哦~”
有人做恍然大悟狀,有人嗑起瓜子。咣當咣當,幾個瓷器亂撞,想是有人沏茶,有人拿果盤兒。
皎皎原沒要聽人議論口舌,因提及自己才駐足一會兒。頓了一頓,眼神暗了又暗,到底恐叫人瞧見,低頭快步去了。
前事曆曆,她向來記性好,經一事便長些教訓,更警醒些。便老太太沒這意思,她到底不是正經姑娘。她的家在揚州,揚州麼,車馬遙遙,門庭改換,哪還有什麼何府。
忽而,一陣寒氣上湧,皎皎打個噴嚏。宋子星見她如此,忙勸:“雨天涼,妹妹快回去歇着。”
案上的燈熄了,隻宋子星榻邊燃着一盞長腳宮燈。燒得太久,燭火将盡,一點微光,閃閃爍爍,明明滅滅。
二人映着這般微光,仿若成了霧裡花。
窗外雷聲隆隆,凄風苦雨電光不時閃爍。皎皎微點頭,合了隔扇,轉回榻上。
宋子星也轉回自己榻邊,吹了燈燭,脫鞋登榻。
二人俱沒睡着,卻都無聲,伴着不時閃爍雷電,各想各的心事。
一月過去。
宋子星雖在家溫書,卻不時寫策問,遣小厮送書院,請先生批示。
這日晚間,先生給了新批文,指他某篇策問立意有偏。宋子星得了批文,自在案前想了半晚。
宋老太太和皎皎打花繩,聽他如此,一時興起,指揮皎皎:“你去看看,什麼批文,竟叫人看成了呆子?”
皎皎應下起身,看了批文,轉來回話。宋老太太歎口氣:“我也念過書,卻不愛這些,隻好描個花兒,繡個草兒的。你替他磨墨吧,看着他些,别入了迷。”
皎皎應下,此後替他磨墨幾乎成了例差。宋子星習字做文極專注,她亦等閑絕不出聲。二人相伴日久,皎皎閑極無聊,便默默記誦宋子星所做策問。
轉眼到了八月,眼看将考鄉試。
京裡天涼,鄉試又要連考九日。宋老太太領幾個大丫頭,替宋子星準備了披蓋衣裳,供他帶到科場。
離考試将将幾日,宋子星日出便起,猶不肯睡。皎皎隔門扇,窺旁室隐約燈光,心内焦急,亦無可奈何。有回實在無奈,悄沒聲兒起來給他磨了些墨,伴他許久,自己熬不住,倚桌案先睡了。
醒來看他猶做策問,自個兒身上多了條綢被。着實難堪了會兒,便不再伴他夜讀,自顧休息,不再理他。
一入科場,便杳無音信,吃住亦有指定之地。
宋府上下,望眼欲穿,侯了九日,終于等着宋子星回來。
他原生得白,此番卻漲出紅色。整個人虛虛浮浮,借小厮之力勉強站着。
是發了低燒。
一時兵荒馬亂,宋老太太理事多年,素性穩重也亂了心神。徐夫人急得什麼似的,偷拿帕子捂臉抹淚。
請大夫的請大夫,求神的求神,諸人忙了好陣子。宋子星隻自顧沉沉睡着,宋老太太将書童拷問再三,也沒問出什麼。
大夫隻說勞累太過,又着了些風寒。
還是一天一夜後,他自己醒了,滿面愧色:“是我瞧冷了更清醒些,便沒披大衣裳。”
宋老太太要罵他,又有些不忍,終于無奈拉他手:“這舉人,也有三十考上的,也有五十考上的。非得把心嘔出來,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