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嬷嬷恐她動怒,搶着接話道:“我替老太太想個法子,前兒青雲庵姑子來求香火。您給了好些布施,便借這個由頭,說買個孩子念經,正遇着她。如此,誰還能說些什麼?隻沒個名分罷了,先照掌事丫頭的用度,也不至虧待了她。”
宋老太太颔首微笑:“虧你機敏,如此正好,也看看這孩子的品格兒。”
一時二人議畢,叫幾個丫頭進來,将東間隔扇碧紗櫥收拾起來。
偏院耳房,牙婆侯得心裡發慌。正自頭昏腦漲,疑神疑鬼,忽見個環佩玲珑,穿绫挂羅的姑娘進來。為其華光所攝,搶着拜下去:“姑娘......”
那姑娘并不還禮,遙遙看着她道:“老太太正缺這樣孩子,荀奶奶讓了老太太。這邊着人送你回去,你取了身契來,咱們即便交割了。”
人牙子諾諾,始知并非小姐,原是個管事大丫頭,心下暗歎宋府富貴非同尋常。幾個婆子從後進來,引她出去乘車。
宋府車馬腳力快,不一會便送她回家取了身契回轉。牙婆自忖苛待嬌嬌,窺着跟車婆子神色,試探開口:“不知貴府買這丫頭何用?我那還有些好模樣孩子,若貴府有少爺,想先養個通房......”
跟車婆子睨她一眼,心裡暗罵,黑心肝的東西,憑你自己也做過女孩兒,沒得為了幾兩銀子,把人朝火坑裡推。思量一會兒,開口揶揄:“我們一向少和私牙來往,如今興起這般行市麼?”
牙婆見她口氣不對,讷讷不語,隻管心裡發慌。
轉眼到了宋府,衆人下車。婆子引牙婆進偏院,慧芳同她查點銀兩,交割身契。又遣人送她去了,自己回轉壽禧堂。
嬌嬌洗沐罷了,借旁人衣裳換上。宋老太太見她容色好了許多,着人取量尺給她量衣。慧芳回了話,遞上身契,宋老太太略瞧一眼,叫她收進裡間格子。
晚間,花廳擺了膳,衆人齊至。正廳,宋老太太、宋景明,徐夫人共坐一桌。偏廳,另開一桌給管家,要緊掌事。二廳僅以雕花月洞為隔,人員來往,舉止行動,曆曆可見。
眼見菜蔬擺齊,無人動箸。衆人默默無聲,或有人端起茶盞淺啜一二。嬌嬌不知宋府規矩,心裡納罕,又不敢問。挨了一刻鐘,互見外頭簾子打起,一錦衣少年快步進來。
那少年約摸十來歲,白袍玉帶,目如朗星。長身玉立,劍眉隐隐。進門便俯身下拜:“今日替先生理書,回來遲了,勞祖母等我。”
少年聲音清朗,行止有度。遙遙看着仿若海上明月,又如玉樹生輝,站在那兒便滌盡無數陰霾。
衆人含笑,像了了心事。宋老太太起身招手:“快坐快坐,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若遣人專說一聲,倒像心懷不願,慢待先生。”
少年笑着坐下,接巾帕拭了臉上微汗。又取茶喝了一口,宋老太太囑人布菜。衆人見主桌動筷,跟着紛紛舉箸。
嬌嬌不敢多動,拿茶泡飯吃了一碗,夾兩筷眼前小菜便放下杯盤,默默等諸人用膳。花廳裡人員雖多,因諸人皆有章法,隻聞杯盞輕碰,敲瓷成樂,别無它聲。
飯罷,諸人紛紛撤座離席,告辭請去。嬌嬌得荀嬷嬷囑咐,并未起身,坐在繡墩上木然不動。
等得久了,心裡有些發慌,不禁試探着朝正廳主桌看。一道清亮眼神正同她撞上,嬌嬌有些臉紅,垂目低頭。
徐夫人剛浣完手,正接了帕子擦拭。瞥見兒子注目,想起未曾引薦,含笑解釋:“這妹妹家裡遭了難,從此住在咱家。專管替你祖母念經抄書,往後常見的。”
又朝嬌嬌微笑:“這是我那孩兒,名喚子星。你拿他做個哥哥便是。”
宋子星起身見禮:“不知妹妹名諱?”
嬌嬌受寵若驚,不敢受禮,起身拜下去:“我,我姓何,名叫嬌嬌。”
宋子星有些發愣,試探詢問:“哪個嬌字?”
嬌嬌紅了臉,聲音漸低:“祖父說文忠公《浣溪沙》有隔籬嬌語絡絲娘②,便是那個字。”
宋老太太瞧兩人說話,忽而凝神,看徐夫人道:“這名做小名還好,咱家沒家學,進學館叫這個便不妥了,你替她另取一個罷。”
徐夫人應下,莞爾一笑道:“明月何皎皎③……日華煉精魄,皎皎無垢氛。④不若便叫皎皎,借光滌塵,一洗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