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時彧官拜大司馬,無人能出其右,手中又握有四十萬玉人軍,趙鎮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手。
可近半年來,時彧在經曆了人彘案,皇族毒殺案等事件後,風頭大有逆轉的架勢。
他再強,總不能與天下人為敵。
若在此時,各方勢力得知時彧母族王氏都倒戈,想必心志不堅定之輩,都會左右搖擺,屆時隻要耍些小伎倆,即便不能讓這些人歸附,至少也不再能為時彧所用。
如今他又戴罪南下,遠離長安,雖然不知道趙鎮到底要做到如何地步,可這的确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茹夫人越想越怕,無論趙鎮是要自己稱帝,還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都絕不會允許她腹中這個孩子降生。
想到這,她緊緊護住小腹。
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可就憑她,一個深宮裡的女子,又如何能左右天下大勢呢?
派人給時彧送信,提醒他小心趙鎮?
不行,太冒險了,若是被趙氏發現,必死無疑。
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先探探王楚容的口風。
“憐香,想辦法将王氏倒戈的消息,傳到天祿閣去。”
***
時彧肉眼可見的,越來越沉默。
前幾日回到主帳,還能故作輕松地跟她閑聊,今日卻是連晚膳都沒用,自顧自伏在案前,奮筆疾書。
問了扶桑才知道,當地官吏上報,發現好幾處村縣,通往官道的沿途都是凍死餓死的屍身,和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百姓,其中好多還都是孩童。
可惜的是,探查過後發現,他們病入膏肓,即便喝了湯藥也難救。
也就是說,要眼睜睜看着他們被病魔帶走,無計可施。
為了确保安全,所謂的與當地官吏溝通,也不過是相隔百步,相互喊話而已。
是以扶桑的嗓子都啞了。
樂知許端了吃食,回到帳中,見時彧愁眉不展,深吸一口氣,揚起笑容,走了過去。
他聽見聲音擡眼,勉強擠出個微笑。
“剛才晚膳時沒什麼胃口,現在餓了。”她将吃食放在案上,“陪我用些?”
時彧本欲拒絕,可對上她的雙眼,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隻好點點頭。
“外面情況如何,你都不怎麼跟我說。”樂知許将木箸遞到他手裡,又給他夾菜,“每日我就在這營地裡打轉,無聊得很。”
“不過都是些瑣事,跟你說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那可不對。”她向前湊了湊,煞有其事,“以往我要是有什麼煩心事,就會跟身邊朋友講,就算她們幫不了忙,和我一起罵一罵,我心裡也舒坦,總比一個人扛要好。”
時彧看着她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原來你們小女娘,聚在一起都是在說人是非。”
旋即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可我現在,都不知道該罵誰。”
“要不然這樣,你說來聽聽,我們随便挑選一個倒黴蛋,罵他個狗血淋頭,怎麼樣?”
她的眸子雪亮,再多再光亮的燭火,此時也都黯然失色。
“好。”時彧頓了頓,想理清思緒,該從何說起。
卻突然發現,自己這茫然一生,她竟然是第一個想要聽他傾訴心中苦楚的人,不由得喉頭一哽。
再望向她,她已放下木箸,雙手托腮,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
他忍不住傾身過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嗯?”她顯然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動作,懵怔眨了眨眼。
時彧心滿意足坐了回去,喝了口茶潤了潤嗓,低聲徐徐道來。
“這一路上,潼關、渑池、洛陽倒都還好,畢竟與長安同屬司隸校尉部,貴遊震懾,台閣生風。可豫州不同,官怠于宦成,況且這裡瘟疫更加猛烈,能僥幸活下來的,不足三成,無論官吏還是百姓,心志早被摧毀,惶惶不可終日,根本不堪重用。”
“我們雖有對症藥方,可帶的藥材遠遠不足,且伴随瘟疫而來的,還有鼠疫、蛇疫等不知名的疾病。志不強者智不達,不顧自身安危深入到重災村縣,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的。”
“我欲調玉人軍前來馳援,可遲遲等不到陛下簽的鳳儀圖①。”說到這時,時彧将面前杯盞捏得咯咯作響,“若我不顧後果,叫玉人軍硬闖,想必不出一日,陛下面前便能堆滿彈劾我的奏章。”
不光說的人氣憤,聽的人也是差點爆粗口。
樂知許勉強将嘴邊的髒話咽了回去,拍案愠怒道:“都在這個節骨眼兒了,他們竟還在想些有的沒的?簡直不要臉!”
時彧一怔。
“那個皇帝,腦子也是不清楚,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她越說越氣,“猜忌這個,猜忌那個,小事上優柔寡斷,大事上狗屁不通!要不是你,他哪能做這麼多年皇帝?還有那個趙鎮,不過就是個國丈,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怎麼,生了個皇後就是為國家做了多大的貢獻了嗎,這也拿來邀功,要我說啊...”
時彧忙去捂她的嘴。
“唔——”她拍掉他的手,“你攔我做什麼?我還沒說完呢...”
“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