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曜收回笑容,舉起手中的長槍。随後擎北軍這邊的戰鼓突然響起,密集而有力,士兵全力向前沖擊,迅速鋪開陣型,從兩側包抄匈奴。
兩軍的第一次正面交鋒正式開始了。
匈奴還未從前面的騷亂中恢複,完全不成陣法,但他們生性好戰,曆來悍勇,經年積弱的擎北軍打得還是很費力。
刀光劍影,生死相搏。哀鳴微弱,殺聲震天。
這一戰直打到黃昏時分,以陳九曜帶着擎北軍大勝匈奴、左日逐王帶着主力逃回阡城告終。
匈奴守将從阡城城牆上往下看,逃回的隊伍浩浩湯湯、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這些駐守城門的匈奴最清楚,早上的時候根本不是糧倉着火了,擎北軍也根本沒有進城,他們就在城門外燒了大量木材,制造了沖天的濃煙和火光。
可開城門滅火擔心中計,不開城門滅火陣前以為大本營失守了。
兩難之下,隻能禀報單于等待指示,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
踉跄着走回大營的擎北軍士兵,手中的刀脫力掉到地上,雙目無神,緩緩向下席地而坐。
一切終于結束了……
怎麼形容這一天呢?
好像一個無眠的長夜,不論如何期盼,天都不亮。
後來便麻木了,麻木到無悲無喜,隻記得聽從指揮和揮動大刀,滿眼隻剩血色。
陳九曜立在那,擡手按了按前關穴,臉上并沒有麻木之色,他作為主将必須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才能敏銳和迅速地做出決策。
但正是因為這樣,他的頭現在很痛,昏昏沉沉,隻想就此席地而眠。
但現在還不能。
“今天駐守大營的士兵負責值夜巡邏,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安排勤務兵盡快做飯,做得精細豐盛點,多的部分我來補。一個時辰後夥房開飯,大家再過去吃飯。”
他說完便暗中長槍拄地撐着回到了主營帳,聽各中隊長彙報傷亡情況,記錄、整合、籌算。
陳九曜看着手中的核算結果,沉聲道:“此戰斬殺匈奴六千一百三十一人,受傷情況無法統計。我方陣亡一千八百零七名将士,兩百三十一名将士重傷,三千六百名将士輕傷。”
在場軍官松了口氣,但将士傷亡的情況還是讓氣氛很沉重。
“将這份陣亡名單和我的折子一起快馬加鞭送回雲都,請陛下重金撫恤其親屬。”陳九曜将手中的東西遞給行軍司馬,“另外明确勤務兵的分工和職責,務必妥善帶回陣亡戰士的屍首安葬,盡快給傷員上藥、妥帖照顧。”
“将軍放心,已經按照您戰前的交代在做了,我現在再去好好盯着。”
“好。”
“将軍!大家真以為你把阡城糧倉燒了呢!”前軍兵馬使田東沉浸在戰勝的欣喜裡,他前段時間參與了十來場與匈奴的戰争了,也曾在前将領的指揮下做過逃兵,這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戰勝的滋味。
陳九曜看着他輕輕笑了笑,“在有把握奪回來的情況下,我怎會燒了呢?那是大霂子民的财産。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把他們趕出阡城。”
田東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怔愣,回過神來時,發自内心地相信他說的這句話。
“嗯!”
……
夜深了,這個數萬人的大營隻餘蟬鳴聲。
星星高挂軍帳之上,明明滅滅、昏昏欲睡。
陳九曜做完了今日作戰的複盤,熄滅燭火,合衣卧在帳中簡易的榻上,沉沉睡去……
前半夜夢中一直在循環回放那些瑣碎的片段:鮮血濺到臉上的溫熱、長槍插入敵軍心髒的觸感、眼前滾落的頭顱、倒下的匈奴和擎北軍士兵……
直到被一個甜而稚嫩的聲音喚醒:
“玄哥哥~”
“玄哥哥~起來啦,你從來不睡懶覺嘟。”
手掌被一個柔軟的小手緊緊握住,拉着他向前走。
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竟也沒比這個五歲的小緣君大多少。
“玄哥哥站這别動!”小緣君發出指令。
他無奈地笑,點頭示意他會配合。
小緣君開心甜笑,噔噔噔跑到屏風後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後,“锵锵——”隻見小緣君左手擎着一個巨大的荷葉,右手舉着一個磨喝樂,仔細看,發現小緣君的動作神态都和手中的磨喝樂一模一樣,他忍不住撲哧一笑,怪不得長輩們都喜歡誇可愛的小孩子“生得磨喝樂模樣”,是真的很可愛啊。
……
清晨,他甫一睜開雙眼,眼裡便盛滿了笑意,他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更是從不曾有過笑着從夢中醒來的光景。
這一刻,他無比輕松、安定。
右衛率周滔端着水盆走進來:“将軍醒了?今日雲清氣朗,是個好天氣。”
他笑着應聲:“是啊,是個好天氣。”
……
“小姐你怎麼了?”
伺候顧緣君洗漱的繁星一進來便看到她坐在床上,雙手捂着臉頰。
透過手指縫隙,隐隐能看到通紅的顔色。
“……沒什麼。”悶悶的聲音從指縫傳出。
她怎麼突然夢到了小時候的事了,五歲的她好白癡好丢人啊啊啊。
還好,唯一的見證人估計早忘得幹幹淨淨了。
她這麼安慰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