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的都市商圈,随便走進一個國金中心或者萬達廣場,裡面都可以數出10個以上的外國特色餐廳,上杉惠算是吃過經國内改良不太正宗的外國菜。1900年的東京府高級餐廳的法餐明顯十分正宗,沒有多少本土化的痕迹。上杉惠每道菜都嘗了幾口,發現不太合口味後隻挑葷腥海鮮吃,倒滿意地将冰淇淋和朗姆酒蛋糕吃完了。
無慘倒是頭次從人類臉上瞧出對這家高檔的法國餐廳不滿意。
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類型,這個年代的日本人個個都崇尚自我争做人上人,豪華的房屋不能随時展現很不便利,售價極貴的汽車便成為了他們彰顯身份的重要工具,接着是西洋的禮服華麗的珠寶,連飲食都極為挑剔,挑的卻不是食材,而是主廚是否是洋人,裝修是否配得上貴族的檔次,至于口味好不好适不适合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滿足他們的虛榮心之後一點都不重要。這家餐廳的幕後老闆是歐洲的貴族,沒有人會對其不滿,21世紀的日本女性會把去銀座某家高檔餐廳當做前半生奮鬥的小目标,這個年代的年輕人崇洋媚外的風氣更勝一籌。
他們用完餐,穿着燕尾服的侍從過來收取餐盤,人類與鬼的經理都過來深鞠躬問用餐體驗,上杉惠不會給人當面難堪也懶得在無慘的地盤阿谀奉承,隻微笑着說好,然後悄悄問無慘東京府還有沒有别的地方賣冰淇淋......
無慘沉默地看着上杉惠沒有半點掩飾的紅色雙眸。
這時鬼王仿佛也陷入了每個今穿古愛情故事開端的怪圈——總覺得對方和他接觸過的人不一樣。上杉惠不像平民那樣扭捏無知,也不像貴族會在滿足自身的虛榮心後趾高氣揚。這家背後關系錯綜複雜的法式餐廳不是單純花錢就能擁有一張餐桌的,無數名流富二代為了預訂一張座位,到處托人找關系,才隻能跟着位高權重者來蹭餐飯,無慘帶過幾任人類的“妻子”來這,個個穿金戴銀裙擺飛揚,吃完飯後無一不是優越感爆棚,親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彰顯自己的所屬。
不過鬼王才懶得告訴上杉惠這種事,在鬼眼裡人類折騰多日隻為了一張昂貴的餐桌滿足自己做人上人的欲望已經夠搞笑了。
無慘端着自己的稀血,與上杉惠的紅酒碰了碰杯,上杉惠受寵若驚,鬼王舉杯,不敢不喝,又一口氣全悶了。上杉惠酒勁上頭,苦着臉用濕毛巾擦了擦眼睛,聽見無慘悠悠地說:“你在無限城裡不是看了很多日本旅遊景點的宣傳單嗎?,這是你上個月說想吃的餐廳......你真是為了法國蝸牛和冰淇淋才選的這家店嗎?”
上杉惠愣住了,努力回憶一把.....好像他還真說過,21世紀有蝸牛和鵝肝的一頓法餐可以耗他窮學生一個月的生活費,他隻能刷小紅書流口水。這個年代商店的宣傳單大部分隻有簡筆畫和華麗的燙金字體,唯有某本旅遊圖冊裡的兩頁紙,介紹法國菜用了上色的照片,在一堆油皮紙裡鶴立雞群,他當時也被廚師的減脂增肌餐弄得很崩潰,多看了兩眼就捧着書跑去找正核對實驗數據的無慘撒嬌想出門吃大餐.....
上杉惠當下羞愧極了,像是剛上大學時,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規矩,同學說請客大部分就是麻辣燙或者食堂大盤菜,結果他一張嘴挑了個人均300的茶餐廳——他跟着有錢親戚蹭吃慣了,隻是别人吃啥他吃啥,他是沒辦法擁有自己支配的零花錢,上大學前連奶茶都沒自己買過什麼都不懂......後面拿着千百來塊生活費的同學尴尬了,過了一年發現沒有了原生家庭補貼連學費都付不起的上杉惠更尴尬了,每每想起這事都恨不得跟對方以頭搶地土下座謝罪。
上杉惠抱起紅酒瓶擋住自己大半張臉,躲在背後的面容比裡面搖曳的液體還要暈紅,他的聲音聽得像是尴尬得要哭了:“無慘大.....月彥大人,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把你當冤大頭的.....這裡很貴我能看出來.....我我我,我當時隻是因為沒吃過這玩意才說想吃的....我以為是您為了耍帥...哦不,彰顯自己的格調才帶我來的....我我、我這張嘴太不争氣了我嗚嗚嗚嗚——”
“......”無慘瞪了上杉惠一眼,覺得這難為情的狗東西既可笑又可愛,歎息道,“你要是喜歡吃這種奇怪的東西,我弄個洋人廚子進無限城。”
.....吃人的鬼王都能評價食材奇怪,他這一張媚外的嘴值了。
上杉惠放下酒瓶,手捂着小嘴,不好意思地嘟嘟囔囔道:“......也沒有多喜歡,吃一次就夠了,那個冰淇淋不是用機器做的嗎,您給我買一個做冰淇淋的機器就行。”
無慘盯着上杉惠明亮的雙眸,如同往常一樣向他招了招手。上杉惠左顧右盼,長長的屏風獨立感很好......應該沒人能看見,于是小心翼翼地坐過去,坐在無慘膝上,腦袋暈乎乎的,趴在無慘的肩頭吹夜風,嗅着鬼王身上幽冷的香氣,醉醺醺地說:“無慘大人身上好香啊,很早以前就想說了,和以前遇到過的鬼味道完全不一樣,是因為您平時吃了很多實驗用的花的緣故嗎?”
無慘抱在上杉惠軟軟的身體,摸着他柔亮的黑色長發,低笑:“剛剛看我吃人肉,還能這麼平靜?”
“......啊,果然是故意說給我聽的,無慘大人真是壞心眼。”上杉惠用力攬着無慘的肩膀,鼓起臉,想了一會兒,低聲說,“無慘大人餓了......也要吃飯嘛。”吃的不是他在乎的人.....就夠了。他本身也不是什麼救世主人格,聖母形象也僅限于他想要拯救的劇情角色,他一個被鬼王圈養的凡人,連出門都要低三下四拼命讨好,哪有心思去管成為美食的路人甲乙丙。
無慘似乎被他的回答取悅了,發出一陣溫柔的輕笑聲,旋即擡起他的下颔,在寵物微涼的額上印下淺淺一吻。上杉惠呆呆的,莫名注意到下方有即将上小轎車的男人望向了他。
上杉惠被鬼王抱着膝上動彈不得,猛然之間非常想哭,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鼻頭一酸,将整張臉埋進無慘的胸膛。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刻意不去探索自己如今的處境,不敢去深思,不好去細想,似乎埋起頭假扮鴕鳥就能忽悠過去,連自己也欺騙。可是他抱着這樣的想法......以後該怎麼去面對與鬼舞辻無慘勢不兩立的孩子們?
無慘領着上杉惠離開飯店,乘車前往商業街。
東京府商圈的光亮不比21世紀的城市夜晚差半分,街道很幹淨,大家臉上都有着春風得意般的笑容,有帶着全家老小的、有牽着美麗未婚妻的.....上杉惠覺得他可能趕上了“孕婦效應”,比如孕婦出門總能看見大街上好多懷孕的女子。他上次帶着時透雙生子來東京,覺得路人的行裝依然在普通人的範疇之内,隻是生活在東京和活在山裡的百姓肯定不一樣——可是今晚他跟着鬼舞辻無慘一路走來,有種遇到的都是有錢人的感覺。
上杉惠跟着無慘到了一座三層樓高的歐式建築裡,剛進門他就意識到這座歐洲古堡般的房子似曾相識,遊客中年輕人和小孩的比例直線上升,是他與時透雙生子來過的百貨商場。一樓賣日式古董和家電、限量版的模型,二樓賣西洋的新奇玩意兒,最高的一層說是行政用,不對外展覽,沿着商店往後走,會有一個占了兩層樓高的蒸汽式推動旋轉木馬和電影院。
不過他和時透雙生子相遇按這個時間線來說是3年後的事。上杉惠看着那塊區域,旋轉木馬和電影院顯然還沒開始規劃,目前隻有一些吊在空中的飛艇和人偶模型,還有幾張巨大的無聲電影宣傳圖。
上杉惠莫名地有些恍神,無慘發現上杉惠酒喝多了,連帶着反射神經都變慢了。隻好一直牽着手領他步行,而上杉惠體溫漸漸升高,幾十步路走下來手心出了薄汗,遭到無慘無情的嫌棄,終于忍不住找了塊人流量沒那麼恐怖的地方,松開上杉惠的手想取手帕擦濕潤的手心......
然而這狗東西簡直撒手沒,無慘還沒拿出手帕的功夫,上杉惠就瞬間消失在了人山人海中,卻不是要逃的心思,而是這暈乎乎的人試圖溜進排隊買限量版模型的商店湊熱鬧,這家店人員密集得過分,人們肩膀疊撞着,擁擠着大聲吆喝。
上杉惠還沒看到限量版商品,就被擠到櫥窗的玻璃邊上,好好一張美人臉被壓扁成了大餅,一雙blingbling的大眼睛,隔着窗明幾淨的玻璃朝鬼舞辻無慘使勁眨。
搭把手啊鬼王大人!!!
無慘:“......我數到三,還沒出來我就把這裡的人全殺光,一、二......”
上杉惠吓死了,護着耳朵硬着頭皮從人堆裡擠了出來,無慘滿臉嫌棄地拎起蹲在地上喘氣的小動物脖子,目光嚴肅地瞪他,威脅道:“你要是再敢離開我身邊半步,你就做好再也不能出門的準備。”
上杉惠的耳朵立馬變成了飛機耳,委屈巴巴道:“哦......可是這兒人都好多......”
無慘很難得一晚上接連發出兩聲有損身份的“啧”聲,不爽地帶他穿過洶湧的人群,走到走廊盡頭的内部人員專用電梯,裡面身穿華麗和服的電梯小姐見到無慘,笑容可掬地深鞠躬,引領兩人登上3樓。
電梯門一打開,仿佛進入到另一個世界,出奇地安靜,與方才的人聲鼎沸有着雲泥之别,裝修也翻了個檔次,商品亂花漸欲迷人眼,根本不是上杉惠曾經被告知的“行政層”——整座建築物内都是商店,隻是第三層不讓平民進入。
見到無慘,幾名打扮華麗戴着胸針的女性立馬笑意盈盈地上前迎客,詢問本次的購物要求。
“.......”鬼王幹什麼都是高标準,吃飯要去最高檔的餐廳,連購物都不屑和芸芸衆生在一層樓,做任何事都需有侍從相陪,這就是千年貴族對生活的基本要求。
上杉惠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得自己今晚酒是真喝多了。
無慘蹙起眉,梳理了一下上杉惠方才被擠得亂七八糟的黑發,讓上杉惠跟着迎賓女孩去這層樓的商店購物。
上杉惠得到自由活動的允許,喜上眉梢,跟着這群漂亮的導購姐姐一溜煙地跑了。這層樓沒幾個客人,簡直都可以說冷清得過分,可是每家店的店長都是一副老神常在的佛系模樣,似乎對賺錢不感興趣,對他殷勤周道不過是看無慘的面子。
上杉惠選了幾件适合當睡衣的絲綢袍子,無慘不讓他在城堡裡一天到晚穿睡衣亂晃,就算他不出門也必須穿正裝,這讓追求舒适感的懶人可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