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惠看着無慘優雅的舉止，明明牽着他的手，卻真真覺得自己和這位活了千年的、比人精還人精的鬼王離得好遠。他的言行談吐都帶着貴族特有的矜持和距離感，平日裡這種客套虛僞的高傲感被“飼養人”這個身份給沖淡了，上杉惠擡頭看着無慘精緻的下颌線，莫名想起刀匠村結尾時，易容成孩童的無慘在接連殺死養母和侍女後，離開血濺滿屋的書房還記得随手關門.....即便是激情殺人都沒忘記貴族該有的禮儀姿态，這才是深入鬼王骨髓的本能吧。

法式沉重的大門被推開，随着清脆悅耳的鈴铛聲，上杉惠緊緊挽着無慘的身體進入餐廳，穿過長長的旋轉走廊，登上複古的電梯，經過一系列典雅的餐桌，連原本坐在桌邊用餐的男人都會抛下女伴起身朝無慘行禮寒暄。

無慘預訂的并不是包間，他們跟随侍從來到陽台邊開放的餐桌，明顯能瞧出這是特意裝飾過的大理石方桌，上面高貴雅緻的紋路和無慘素日的審美特别像，如同專門為他打造的一般，上杉惠還沒在座位上坐一分鐘，餐廳的經理和大廚都紛紛小跑過來與幾名侍從排成一排朝無慘行禮，拿出兩本精美的厚冊子遞給無慘和上杉惠。

“請問今日月彥大人打算用哪套套餐？所有的食材都已經備好。”

這兒的氛圍和對一般平民開放的B級餐飲店簡直天差地别，更别提進入餐廳後隻要是見到鬼舞辻無慘的達官貴人都會專程過來鞠躬客套。

旁邊又來了幾名穿着昂貴西裝的男人，踏着锃亮的皮鞋，端着紅酒來套近乎，見無慘回應得天衣無縫，便試圖從無慘帶來的伴侶身上下手，這個時代貴族富商都愛養漂亮懂事的男寵，适合陪伴又不似女人那樣矯情，不會懷孕很是方便。這群貴公子普遍對上杉惠的存在接受良好，卻不敢對無慘帶來的人無禮，隻是朝上杉惠颔首示意，笑容可掬地問他打算吃什麼，要不要喝點酒之類的。

上杉惠難得有些窘迫，這本燙金的菜單都燙手起來，無慘似乎也煩了，幹脆讓經理拉開屏風避客。

随着長長的屏風遮住衆人的視線，世界都宛如在這一瞬間安靜下來，夜空幽深，星辰在頭頂拉開浩瀚的帷幕。無慘難得啧了一聲，松了松領結，抱怨道：“人類真是麻煩的東西，每次來都這樣。”

“......月彥大人太受歡迎了吧。”上杉惠眼角餘光偷瞄依然停留在他們餐桌前的經理，鼻尖微微出了點薄汗。無慘剛剛的語氣用詞好像一點都沒有避開這個餐廳經理。

經理接下來的舉動倒是很好地驗證了上杉惠的不安。他深深鞠躬，從推車上放滿冰塊的冰桶中取出一瓶深綠色的波爾多酒瓶，裡面搖曳着深紅色的液體。

“這是屬下今天淩晨從池袋找到的‘稀血’，一直存放在地下室，稍後會将‘稀血’整體呈上。”

上杉惠拿着菜單的手指都僵硬了。這位鬼王大人不是單純地像野獸一樣剖開□□空口吃的嗎，别告訴他無慘用餐會把人大卸八塊後雕刻成花放在餐桌上仿佛吃法餐一樣細品......這是什麼獵奇行為？！

無慘嗯了一聲，顯然他對屬下的态度遠遠不及對人類虛與委蛇時的作風，他挑剔道：“别再給我加些亂七八糟的裝飾，奶油和植物都不需要。”

“是。”人模人樣的經理很是盡責，轉身問上杉惠道，“這位大人......是為他呈上人類的食物嗎？”

媽呀，無慘平時來這家店吃飯，不得不拉攏關系的官商就是吃的普通美食珍馐，無慘坐在同一張桌上，明目張膽地在人類眼皮子底下吃人肉？！

無慘輕哼一聲，說道：“你自己看看菜單，能看懂嗎？”

上杉惠從這頓詭異的燭光晚餐中回過神，隻覺得額頭隐隐作痛，無慘竟然這麼大大方方地展示給他——真的是拿他當寵物看待，主人會給寵物準備适口的糧食，與他一起用餐，但别想主人會為了寵物改變自己最基本的飲食結構。

上杉惠覺得這頓飯吃得真是艱難......眼下打擾鬼王用餐的心情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而且那位“稀血”涼都涼了。

上杉惠合上菜單，忍住自己的反感，說道：“我要吃最貴的。”

聞言，身為鬼的經理面色詭異地瞥了一眼這個人類，憑上杉惠能被無慘帶到這張桌子坐下這點來看......發言和身份有點對不上。

無慘歎了口氣，說道：“就用平時男爵吃的那個套餐......你喝不喝酒？”

上杉惠點點頭，他急需用酒麻痹自己的神經，待會無慘在他對面吃人肉喝人血，他要是表現出半分惡心下一個死的就是他.....半年了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啊。

上杉惠對紅酒沒有多少研究，侍從端着勃艮第瓶的淺紅葡萄酒過來，那一長串介紹聽得上杉惠還沒喝先暈了，無慘在一旁沒說話，迎着微涼的夜風，眺望五光十色的東京府，文質彬彬地喝着稀血。

上杉惠等不及侍從慢騰騰地醒酒，連連喝了好幾杯，高價的酒上頭稍緩但也不能這麼急着喝，很快上杉惠面頰就浮現出一縷嫣紅，在酒精的作用下，神經也放松下來。

無慘似乎一直在眺望遠方，上杉惠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漫天的星河映入眼簾，蔓延到世界的盡頭，漆黑的夜色被五光十色的燈籠驅散，哪怕太陽落下，這個世界依舊耀眼奪目。

“時代發展的很快。”鬼舞辻無慘忽然說道。

上杉惠轉過頭，借着酒勁，笑道：“這不是好事嗎，生活越來越便利，無慘大人很喜歡西方來的東西吧。”

“稱不上喜歡，隻是鐘意。”站在一旁的侍從察言觀色，為無慘又添了一杯稀血，無慘微微皺眉，示意侍從留下酒瓶離開。搖了搖酒杯，看着玻璃壁上蜿蜒的血迹，說，“這個世界隻有我是不朽的，從平安年代到現在，什麼都在變，生命在消失，有形之物也不過百餘年的時光.......你也是會死的。”

上杉惠以為鬼王要發表很深刻的演講，忽然被點名，有點莫名其妙，說：“我當然會死，唔.....雖然無慘大人可能不愛聽，但是在哪本哲學書上說過，是死亡讓生命有了意義。”

“愚蠢至極。”無慘不屑道，“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生命短暫的人類就愛聽這種迷惑人心的故事，以此來麻痹自己，大部分的人類從出生開始就是毫無意義的，既創造不了價值，還整日怨天尤人，是我救了這群人，賦予了他們活下去的價值。”

上杉惠苦笑道：“無慘大人真厲害。”

“......你隻是為了活下去，才對我曲意逢迎的吧。”無慘擰起眉頭，目光一直凝望着遠方，他的視野遠超上杉惠目光所及之處，能看見跨過無數樓房與黑夜後的高山，那兒他去過很多很多次，從來都是無功而返，稀血的口感都不能讓他心情轉好，“你重生的力量暫時沒得到解釋，與鬼的再生能力不同，你可以在徹底死亡後重新擁有新的生命，隻是身體會不斷回溯，相當于每次的重生最多隻有18年的壽命，從某種意義上，你也算是得到永生了。”

“.....無慘大人真的是因為我能重生才一直沒殺我嗎？”上杉惠歎了口氣，“我還希望您會愛上我，從此洗心革面做個普通的商業大鳄呢。”

無慘一陣惡寒：“人類滿腦子都是愛這種劣化的感情，我雖然養着你，但也不過是你的能力導緻的結果。”

上杉惠無奈道：“無慘大人要不要換個思路，如果是命運讓您對我一見鐘情的話，您會怎麼辦？”

無慘盯着上杉惠，沒有回話。

這時侍從們有條不紊地上菜了，鬼王不希望用餐被打擾，原本應按順序上的13道菜一口氣呈在了桌上，随着侍從們拖着空車離開，上杉惠見無慘不說話，額頭上隐隐冒着青筋，以為無慘不願意搭理這麼幼稚的問題，隻好拿起刀叉跟小牛排奮鬥，期間瞥過無慘身前銀盤上的血肉，基本瀝幹了血，雖然沒有經過任何烹饪，但通過刀法制成了一道道精緻的餐點形狀，想來平時無慘不得不和人類共同用餐的時候，就是這麼處理的吧。

餐桌上沒有任何會讓人感到不适的東西，上杉惠接受良好，低頭吃自己的小牛排和魚子醬。無慘看着上杉惠吃東西，過了一會兒，被上杉惠語言挑起的憤怒又煙消雲散。

上杉惠的衣裳是他找來裁縫貼身制作的小禮服，舉手投足間并不顯得粗鄙、上不了台面，小動物知道使用刀叉，隻是離優雅還差得很遠。

上杉惠帶給無慘的感覺太奇妙了，隻不過是簡簡單單地看着上杉惠，他就會産生一種安心和歡喜之情。平日裡的閱讀，分明會因為小動物玩玩具喝水吃零食鬧出來的動靜而無法靜下心，卻一點都不會生氣，反而萌生出異樣的幸福感，有時候寵物不過簡簡單單去倒水喝，這麼一個尋常的動作，他甚至會放下書，生怕一點動靜都會影響到寵物喝水，有時遇到喝得太急被水嗆着的時候，他還會一邊罵笨一邊給寵物拍背。

愛上一個生命的過程，就足以讓人變得幸福柔軟。

無慘從一旁抽出紋着餐廳标志的雪白三角巾，突然起身走到上杉惠的身後。

看着三角巾從頭上落到脖子前，上杉惠握着刀叉的手僵硬了，絞盡腦汁想着自己哪句話得罪鬼王了.....不就是閑聊嘛，未免也太小肚雞腸了吧。最後得出也許離了無限城會讓被動技能失效的結論，想起氣氛冷場時鬼王額頭上的青筋，哭喪着臉道：“無慘大人，要殺我能不能等我把這頓飯吃完——”

三角巾溫柔地系在了上杉惠的脖子後，防止飛濺的汁液落到新制的衣服上。無慘理了理上杉惠的頭發，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愛上了你，我會想辦法把你變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