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衆人複雜的眼神和僅有寥寥幾人送别的沉寂中,挎上背包的孤城抱着在牆角過了一夜的方舟,踏上了前往地面的通道。
此時正值盛夏,初升的新日還未露出全貌,沉重而嚴絲合縫的金屬大門就已經變得滾燙,地闆上散落着永遠都清理不幹淨的沙子,白色或黑色的雜質顆粒混在其中,孤城随意地掃了一眼,沒有立刻打開大門,而是停下來穿戴裝備。
“這是什麼?”方舟好奇地轉過攝像頭。
隻見孤城的背上多了一個方形的金屬設備和一個圓柱形的鋼瓶,二者上方均有一根細管伸出,一路連接到她頭上帶着的巨大透明面罩。
“空氣淨化器。”
“為什麼要戴這個?”
孤城歎了口氣,懷疑這家夥到底經沒經曆過這場天災。
“熱地幔柱事件後,氧氣大規模減少,而超過十萬億噸的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被釋放出來,空氣成分發生了劇烈變化,人類根本無法在地表自由呼吸。”
孤城說着,将小金屬罐放到了背後,讓方舟能夠清楚看到這套系統的運行方式,“那個方形的是空氣處理器,可以過濾掉二氧化硫與過量的二氧化碳;而鋼瓶裡裝的是壓縮氧氣,将氧氣充入被過濾的空氣後,再一起進入面罩内供應人體呼吸。”
金屬罐懵懂地閃了幾下燈,孤城也不再管她是否理解了,便擡手按下門邊的紅色按鈕。
吱吱——咔——
被夾在門縫中的沙粒摩擦出難聽的噪音,幹燥的氣流将更多塵沙掃入室内,模糊且黯淡的光線卻被遠遠地甩在後面,無力地跌在被刮花的金屬地闆上。
熱,這是方舟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印象。
室外是純粹的燥熱,濃密的有毒氣體将陽光封鎖在大氣之外,卻也将熱量牢牢困在了地表之上,深灰色的雲層反複碾壓着粘稠得像隔夜濃粥一般缺乏流動性的空氣,隻是稍微站一會兒就讓人覺得窒息。
避難所的大門開在一面隐蔽的岩壁上,畸形的赭紅色岩石雜亂地堆砌在門外的走道上,僅有斜上方開了一個小口,孤城先把裝着小金屬罐的背包甩上去,旋即踩着突兀的岩層爬出了縫隙。
雙腳重新踏上大地,視野驟然被橫向拉寬,然而低壓在頭頂的黑雲依舊無處不在,像張一望無際的羅天大網;地表的景象偏又過于空曠,被熱氣流均勻抹開的沙漠見不到一絲起伏,沒有建築,沒有生物,隻有被雕刻成惡鬼的低矮岩石零星埋伏在沙窩邊,随時準備收走亡者的靈魂。
“咦,這地面上怎麼什麼也沒有?不是說好給我們留了一輛車嗎!”
“為了避免暴露位置,避難所的地表不允許有任何物體留存,”即便被她吵得心煩,孤城依舊回答了方舟的問題,“我們要先徒步走到六十公裡外的滅絕區前置哨站,才能拿到行動所需的車輛和裝備。”
“所以你要一路抱着我走過去嗎?這樣會不會很累,我好重的。”
“不。”
似乎是找到了發洩昨日怒火的機會,孤城罕見地沒有立刻執行任務,而是把小金屬罐橫放在沙地上,然後擡腳,射門!
“啊——你這個公報私仇的壞蛋,我果然不該信任你!”
小金屬罐在地上飛速滾了起來,空曠的沙漠成了天然的足球場,盡管沙的質地和“球”的形狀都不盡人意,但孤城依舊踢得不亦樂乎,甚至開始思考連續運球六十公裡的可行性。
看起來不像個好人,實際上也不是什麼好人,方舟在心中默默敲定了對這位搭檔的第一印象。
遠離了巨石包圍的避難所大門,視線中便再也找不到顯眼的标識物,沙漠的景觀永遠都千篇一律,更何況大滅絕後幾乎見不到動植物。
“話說,你們當初為什麼要選擇在這種鬼地方建造避難所呀?”終于回到背包内的方舟看得厭倦了,便随口問了幾個問題。
“這裡從前不是沙漠,我們也沒有選擇權。”興許是同樣覺得無聊,孤城再次回答了她的問題。
“唔……也就是說,大滅絕剛發生時,你們的先人急着避難,而當時這附近的自然環境還算可以,于是就地建造了一座地下避難所,結果一段時間後這裡的環境發生了巨變,比如氣溫上升和水土流失,最終淪為了一片無盡沙漠?”
孤城“嗯”了一聲,表示她說的大差不差。
“那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兒搬離呢?這裡沒有動物和植物,甚至連一丁點兒水源都看不到,真的能生存下去嗎?”
“我們無處可去,沙漠四面環山,唯一的出路被劃定為滅絕區,曾經派出去的小隊無一例外都全軍覆沒了。”
“什麼是滅絕區?”
這次孤城沒有立刻回答方舟,隻是快步向前走了一段距離,好奇的方舟将攝像頭對準了正前方,很快就看到沙丘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束低矮灌木,它的葉子早已全部演化為了幹硬的刺狀,而幾顆橙紅色的微小漿果躲藏在刺狀葉密集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沙漠裡還是有一些零星的植被,可以長期養活一定量的幸存者,而滅絕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