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兩個月倒欠一百萬,然後還被辭退,多麼精彩絕倫的開局。
因為前幾天扣了一個月的工資,所以辭退手續辦得異常順利,除卻季雲鶴這個人,什麼都不需要帶走。他十分能理解經理做出這個決定,畢竟兩次同一批人鬧事,誰都看得出是刻意針對他的,不想惹麻煩嘛,太正常不過。
頂着女同事憐憫的目光走出餐廳,季雲鶴此刻隻想仰天大笑。鑒于容易被當成神經病,他還是沒有這麼做。他去對面的小超市買了煙和打火機,有方向又像是沒方向地沿着路一直走。
正處于午休時間,路上沒什麼人,來往的車輛不多。春末的日光有些曬,烤得人渾身發燥。他孜孜不倦地走了很久,額頭沁出汗水,兩鬓的頭發濕黏黏地貼着皮膚,看似堅定實則頭腦放空,眼神都沒有聚焦。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直到太陽落山,天邊的夕陽呈現粉橘色,接着變紅,變紫,最後化進暗藍深邃的夜空。長庚星伴随着華燈初上,揭開城市夜晚的面紗,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喧鬧聲不絕于耳。
季雲鶴走到此行的目的地——海邊。天際泛着白,與漆黑的海平線隔絕開,沙灘與淺海被城市的燈光照亮,微風習習卷來層層波浪,閃着粼粼的光點,夜空零星閃爍稍顯落寞,于是人為地造出一片星海作陪。
他躲在昏暗的角落,一屁股坐到沙地上,點了根煙,感受着海風驅散滿頭的熱意,吹得煙飄渺不定,沒一會迷了眼,澀痛得擠出淚水。人生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懷疑起活着的必要。
順遂的前路被破壞得幾乎無以為繼,季雲鶴不過是還未真正踏出象牙塔的學生,再強大的内心亦經受不起如此摧毀人意志的磋磨。未來該何去何從,或者說排除向那人低頭俯首,他還有未來嗎?
夜漸深,海邊的風更大了一些,頭發淩亂紛飛,指尖的香煙明滅,一陣風拂過,連同口鼻裡呼出來的氣體轉瞬七零八碎,地上七八隻煙頭裡夾雜着忽隐忽現的火星。
兜裡的手機發出幾下震動,季雲鶴動作遲緩地掏出手機點開,一個陌生号碼發來幾張照片,内容是他家那一櫃的獎章。他幾乎沒有一刻的反應時間,扔下香煙拔腿跑回岸上,攔下出租車回家。
自找到工作再沒回過的家此刻燈火通明,江濂伫立在櫥櫃前認真注視着裡面的獎項。大到全國表彰國獎金牌,小到幼兒園六一兒童節的好孩子獎狀,全都按照時間順序陳列在内,沒有說那個含金量高就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這些東西在他看來不值一提,甚至很多拿不出手,但心底深處仍升起一點無法忽視的羨慕。要有足夠的愛才會保存這些微不足道的成長足迹,同樣要有足夠的愛才會不在意孩子是否優秀榮耀。
羨慕是因為對方有,而自己沒有…
“江濂!”
江濂擡了擡眼,斂去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波瀾,轉身看向氣喘呼呼的人,笑說:“跑這麼急?怕我毀了這個地方?”
季雲鶴扶着牆深吸一口氣,跌撞地撲到江濂面前,揪住他的衣服質問:“誰允許你進來的?”
“啧,”江濂歪頭笑了笑,“為什麼你還會問這種蠢問題,是嫌一百萬的賠償太輕了嗎?”
季雲鶴僵住,緩緩放開手,身體乏力地後退,撞上沙發靠背。他伸出手掌覆住眉眼,喉嚨不住地聳動,嗓子眼梗着一個艱澀的異物,喘不上氣又咽不下去。
江濂悠哉地坐到他旁邊的位置,撿起遙控打開過時的液晶電視,屏幕有些花白,出聲孔沙沙不清。突兀的廣告聲插進兩個截然相反狀态的人之間,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良久季雲鶴動了,關掉吵鬧的電視,空間一瞬安靜下來。他靠着電視櫃,目光陰沉地盯着對面的人。
江濂交換了下雙腿的位置,姿态松散不羁,明明是仰視的角度,卻透着一股倨傲,勾唇道:“我對自己人向來大方,區區一百萬的手表,我可以替你賠十塊。”
“呵,是你的人,還是寵物?”季雲鶴冷笑。
“有區别嗎?”江濂不解地反問,不過他并不在乎答案,環顧一圈屋内的裝潢,接着說:“這棟房子看起來還行,你要是賣的話,我可以擡高點價格。”
季雲鶴無法忍受對方這副居高臨下施舍的态度,沖到他面前砸拳,“去死,你這個精神失常的敗類,滾出我家。”
江濂自然不會容忍季雲鶴動手,抓住他的拳頭當即迎上去。如同兩個不死不休的仇敵,恨不得将對方挫骨揚灰。
季雲鶴沒想到自己二十年的好脾氣,會在遇上這個人之後消失得蕩然無存,滿腦子隻想将他按在身下狠狠毆打。他一面讨厭暴力,一面又隻能使用暴力,這種矛盾的對抗折磨着他的良知。
這就導緻同樣挂彩不相上下的互毆,他因紅通通的眼睛落了下風。
兩人各占一邊喘着氣,衣服拉扯得不成型。江濂舔了舔刺痛的嘴角,随手扯掉礙事的領帶,視線黏在另一側的季雲鶴身上,不禁納悶,明明是對方先動的手,打架也算有來有回,怎麼還一臉委屈的表情,這眼眶含淚的憤懑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