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男人放好最後一樣食材,季雲鶴忽然開口:“我想要一些書。”
男人收拾地上箱子的動作停滞幾秒,擡眸互相對視一眼,視線沒有向旁邊偏移一毫,合上蓋子準備離開。
“我想要一些書。”季雲鶴重複一遍。
其中一個男人停下腳步,仍舊沒有看他,說話的語氣帶着些許遲疑:“我要先請示江少。”
“嗒——”
室内恢複到死氣沉沉的平靜,季雲鶴默默吃完剩下的飯,洗幹淨盤子打掃好竈台,然後摟着一個抱枕仰靠沙發發起呆。
有時候他挺想歇斯底裡地毀掉這個屋子裡的一切,随着與這些藝術品共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他似乎與它們産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沒好意思下手,毀掉它們,好像殺死相似的自己一樣。
不知過去多久,季雲鶴開始漫無目的地走動。人總要活動的,不然真和玻璃櫃裡的展示品融為一體了。
樓梯下的櫥櫃放置着一隻泥塑貓,形象上與江濂壁紙那隻孟加拉豹貓同出一轍。他之前沒怎麼在意,隻是有些意外那個變态會存放格格不入的寵物雕塑在這。現在猜測莫不是對方真有一隻豹貓,喜愛到這種程度。
呵,可能嗎?那種神經病會有正常人的感情?
季雲鶴打開櫃門,用力盤了一把貓頭,想拿出來把玩一下。若真是江濂的心愛之物,不知道摔碎了會如何。随手一抓竟然沒能提起,底座似乎與櫃子相連。他施力掰扯左右扭動,想看看有沒有可能取下來。
動作間,櫃子緊挨的牆壁出現一扇門,緩緩地打開。他心裡一驚,看了眼貓雕塑,立即抽回手。懷着忐忑好奇的心情走到門邊,下面曲折的階梯通向不知名的地下室,透出微弱的燈光。
季雲鶴踏下台階,扶着牆壁謹慎地走下去。轉了個彎來到底下,腳步停穩,擡眸的那一刻,瘆人的恐慌席卷全身,整個人僵在原地不敢動彈,拳頭不自覺緊握起,長時間未見陽光的臉被入口的白熾燈光照射得越發蒼白,嘴唇喪失了血色。
這裡陳列着大大小小近三十個展示櫃,每扇玻璃後面是一隻隻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生物“玩偶”,小到蝴蝶兔子大到梅花鹿老虎,擺出活潑憨态的姿勢,皮毛的質感看起來真實無比,尤其是那雙眼睛,畫龍點睛般靈動。
他倉皇地吞咽口水,刻意避着這些動物的眼睛,無措地走到位于中心的貓展示櫃前。一眼便認出這是江濂壁紙、樓上設置機關的那隻孟加拉豹貓,内心突然升騰起一股不可名狀的猜想,後背不斷滲着冷汗。
太真實了,不管是淺綠色的瞳孔,根根分明的豹紋發毛,還是胡須,裸露的肉墊和指甲,俨然一隻真正的貓咪隔着玻璃與人對視。
季雲鶴深吸口氣,打開櫃門,伸出手觸碰豹貓,臨接觸前,手指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下一秒還是堅定地按上去,屬于動物獨特的毛絨質感和内裡與骨肉一般又軟又硬的觸覺,令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是由真正的貓制作而成的标本。
他的身體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地後退,視線從豹貓向周圍其他的動物遊移。所以這裡近三十隻大大小小的動物,不是雕塑,不是工藝精巧的玩偶,都是真實的動物嗎?被人為制作成藝術品,永遠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再看這一圈的動物,本該生動機靈的眼睛已經變得憎惡和哀怨,近三十雙帶着控訴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種明明犯錯的不是自己,依然感到抱歉的強烈愧疚淹沒了他,以至于他幾乎落荒而逃。
回到客廳,獨屬于自然的天光從洞開的窗戶投進來,驅散了地下室陰森的晦暗。
季雲鶴靠着牆壁緩緩墜到地面,像被抽走生命基質的鶴,了無生氣又不甘死亡地抽搐。胃裡湧起酸味,他伏在地上痛苦地幹嘔,要将五髒六腑通通吐出來,生理性眼淚遍布整張臉。就這樣一了百了地死去吧,以身贖罪成為它們的一員,人未必一定要活着對吧。
良久牆角的“爛泥”掙紮地站起來,跌撞地來到冰箱前。他開了一瓶甜度超标的葡萄汁飲料,對着口腔猛灌,仿佛這不是一個需要吞咽的喉嚨,而是毫無障礙的入口。承載不下的液體順着嘴角傾瀉,下巴,脖頸,鎖骨,再到衣服遮蔽下的胸膛,冷冰冰的溫度刺激得毛孔收縮,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
倒光飲料瓶,季雲鶴垂着頭,緊握的手捏扁瓶身,“咕吱”的聲音炸得他頭疼欲裂,下意識蜷縮成母體裡的姿勢。
發現地下室這一件事對季雲鶴的打擊着實不小,他開始懼怕這棟别墅。穿堂風呼嘯而過,漆黑沉寂的室内瑩瑩的玉石光華不再柔和,玻璃發出嗡嗡的聲音,壁挂的銅鐘鐘擺嗞嗞作響,蟄伏在暗處的猛獸試探地露出獠牙,沉重的哈氣聲不斷地刺激着腎上腺素。
他不敢睜開眼,可緊閉的深淵裡同樣是一雙雙透亮的眼眸,散發碧色的光芒,像是在質問他為何還活着,為什麼同樣是被抓來的“觀賞物”,他可以苟延殘喘。他也應該被剝皮抽血,關進玻璃櫃裡與它們作伴,這樣才公平。
感性在投降,理智卻時刻提醒他保持清醒。
衰弱的神經即将崩盤時,囚籠的大門打開了,撕開一個口子,透進一些光。黑衣人走進來說:“江少要見你,跟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