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二十八條人命,再怎麼坦白從寬也難逃一死。
從牢獄中出來後,趙疏玉擡眼看向天色。
最遙遠的天邊影影綽綽升起少許橘黃色的光暈,澄藍的天空尚未暈染一層日落黃昏。
趁着天色尚早,她吩咐身邊的涼絲,問道:“虎鳴的娘身子如何?”
“肺痨,大夫說最多還有一個月可活。”
趙疏玉心中一沉。
她曾親眼目睹無數生死,太多的遺憾與無奈将她的一整顆心髒填滿。
她為什麼要活着。
為什麼,要在無盡的悔恨中活着。
想起前塵往事,她仰頭看天,太陽的光暈不知怎麼模糊了眼前。
“帶我去看看虎鳴的娘。”
“是。”
二人走在路上時,趙疏玉問涼絲道:“她的藥吃完了嗎?怎麼沒見你來找我拿錢買藥?”
涼絲回道:“回姑娘,縣令已将藥錢都付過了,讓屬下去取藥就成,故而并未打擾姑娘。”
趙疏玉不禁回想起那日風高夜黑之夜,他一襲绛紫色雲紋金邊衣袍大步流星,怒氣沖沖地走到自己面前,一臉興師問罪。
看來,他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冷血啊。
趙疏玉勾了勾唇,一路無言。
不到一會兒的路程,涼絲将她引進一個十分狹小的屋前,房屋破爛程度似乎與周家不相上下。
屋子裡頭黑漆漆的,明明是白天,卻照不得一絲亮光。
“小虎……”
粗重的呼吸聲在寂寥的屋中格外清晰。
“我的小虎……”
“阿娘想你……想你……”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厲害,每每呼出來的氣息中又夾雜着某中奇怪類似卡痰的怪聲。
“在屬下來此處時,她就已經是這副神志不清的模樣了。”
趙疏玉點點頭,“藥呢?”
“姑娘。”涼絲從身旁的侍女手上接過藥碗,遞給趙疏玉。
泛着苦味的湯藥向上冒着熱氣騰騰的霧氣。
趙疏玉接過藥碗,悉心地舀着湯藥耐心一口一口地喂她。
棕黃的湯藥從她微張的嘴邊漏下,趙疏玉接過涼絲遞上來的手帕,仔細幫她擦拭幹淨。
有幾滴滑落到她的脖頸處,她方将手帕貼上,她卻忽然不知哪生出一股力氣,一隻手緊緊攥住趙疏玉的手腕,另一隻手直繃繃指着天花闆,豆大的眼睛像銅鈴一般死死瞪着她。
她忽然開口說話,可語調卻不像剛才那般軟弱無力,而是低沉的嗓音中發出如同凄厲那般的尖叫,她驚恐無狀,眸光如污水一般渾濁不堪。
“阿虎是被那劉世堯害死的!”
“我看見,看見我的……兒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劉世堯,你這個卸磨殺驢,見本忘利的小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要睜着眼,在地底下睜着眼,看着你,看着你……”她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
“自、食、惡、果……”
低沉凄厲的語調猶如惡毒的咒語,一遍又一遍萦繞在趙疏玉的耳邊,似是這世上最怨恨的詛咒。
令被詛咒人的靈魂永不安息。
說完這句話後,她忽然噤了聲,一口氣吊在嘴邊,不上不下,嘴就這樣張大着似乎能吞下一個雞蛋,頭歪着,眼睛死死睜着,透過趙疏玉望向空無一人的門口。
一陣微風從門縫鑽了進來,一一吹過衆人的後背。
趙疏玉被吹得後背一陣發涼,眼神悲哀地望向已經斷了氣的虎氏,她輕輕将湯藥“咯噔”一聲放回床邊的櫃子上,起身從兜裡掏出五兩銀子。
對涼絲道:“好好安葬她的後事,隻是虎鳴和那二十七女案還未結束,他的遺體暫時還動不得。”
涼絲斂下眸,接過趙疏玉的銀子,領命道:“是,姑娘。”
黃昏傾覆,橘黃色映紅一片晚霞,絢爛奪目,光彩照人。
趙疏玉走在回縣衙的路上,擡頭看了一眼霞光異彩的天空,心中卻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一片蒼蕪。
可在蒼蕪的同時,她心中又不禁在想,老妪臨死前口中說的“卸磨殺驢”是什麼意思。
趙疏玉又猛然回想起那日邱老闆說的話。
“虎鳴經常替劉世堯做事來換取傭金,救他娘。”
他做的事,究竟是什麼事。
答案似乎即将呼之欲出,可真相卻猶如冰面之下的大洋,重重疊疊的冰面傾壓在真相之上,模糊不清,朦朦胧胧。
想看卻又看不清,想抓卻也抓不到。
心急如焚,抓耳撓腮,卻終究沒有定論。
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回縣衙。
黃昏已落,日月更疊,清冷的月輝鑽過層疊的黑雲中灑向大地。
可在她前腳剛踏進縣衙的那一刻,維尋忽向一陣風似的從趙疏玉身邊飛過。
趙疏玉連忙跟上去一探究竟,卻聽得一個十分出人意料的事情。
周氏夫妻于晚膳時分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