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眼前有個人,緩緩蹲了下來,陪她一起撿碎紙。
她擡眼去看,被眼前人的溫和笑意融化,怔在原地。
秦蕭拿起一角畫紙,細細的看着上邊的墨痕。
“不愧是曹府千金,竟将彩墨用的這般純淨,溫暖,好材料果真還是要給懂畫的人來用,才不算枉費。”
“不過是些雜草罷了。”
曹穎被誇到了心裡,耳稍一紅,卻又想起方才母親的責罵,眉間又蹙了起來。
秦蕭卻問,“千金府中,可有修補漿汁?”
“要來何用?”曹穎被問的一懵。
秦蕭一笑,“平時沒有機會出遠門的,如今有幸來了中南,還賞到千金畫作,當然是要修補起來,帶回去留個紀念。”
“這畫不好,我送你副值錢的玉昙花。”
曹穎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往裡跑,想去拿畫。
秦蕭攔住她。
“昙花雖值千金,卻隻有一現,野草随處可見,卻铮铮不息,生命旺盛。”
家丁送來修補漿汁和畫框,他就真的蹲在地上一點一點将畫複原,重新拼湊起來。
“我還是更喜歡地上的這副。”
望着如此高大的秦蕭,蹲在地上隻成一團,細緻的複原被母親撕掉的畫,曹穎也像是被人一點一點重拾起來,空蕩蕩的心裡有了些許暖意。
她也跟着重新蹲下,湊到膚白凝脂的男人面前,這距離足夠她細數他長長的睫毛,再摸一摸他高高鼻梁上的那顆紅痣。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曹穎,往後你可以常來找我,每次我都會送給你畫。”
“知道了,不過我不能常出門。”
他擡起頭,差點撞到曹穎的臉上。
兩人相隔不到一寸。
他抱歉一笑,“赤水王不準啊。”
平安從她的口述中緩過神來。
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師傅的客廳裡始終挂着那副支離破碎的野草畫,她也明白了為什麼師傅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卻始終隻是笑着怪她年紀太小,什麼都不懂。
他對平安隻有師徒間的寵溺,連可能是最後一面的封後大典上,他也隻是眼含抱憾,摸了摸平安的頭。
平安眼中落下兩行淚。
年紀輕真是不懂事,竟不知道師傅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這麼多年來,她錯把年少依賴當成愛,也不知道撮合有緣人早日成眷屬。
“師娘。”
平安脆生生的喊了一句,曹穎直接愣在原地,手裡的藥瓶都掉在地上。
“師傅的客廳裡一直挂着你的畫,隻是衛麟日日有事交代給他,我又時時刻刻纏着他學功夫,他分身乏力,沒有力氣再去找你讨畫了。”
“師傅心裡是有你的。”
……
曹穎順着門滑落到地上,蹲在原地縮成一團,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平安赤腳跑過去,把她抱在懷裡。
“平安,你一定要把他帶回來,求你了,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曹穎已然哭的停不下來,平安一下一下順着她的背,像是在寬慰她,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我一定把他帶回來。”
曹穎本以為自己能不管她死活,放她一人去闖,最終還是沒忍心,陪她坐到天蒙蒙亮。
“你手臂還沒好,回去真的沒事嗎?要不我陪你?”
“右臂變成這樣,去别的地方當然是有危險,但如今是回赤水,我兩歲就在赤水橫着走了,能有什麼危險。”
平安笑笑,“雖說現在赤水亂,但我是郡主,回赤水便是回家,自有人能護我周全。”
她沒告訴曹穎,馮秋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她不想在塵埃落定之前,讓曹穎平白擔憂。
曹穎還是放不下心,交待平安,“山下有我為你備的商隊,他們去赤水進貨,你混入其中,易容喬裝,坐進馬車就好,我已經交代好了,這一路他們會照顧你。”
“手眼通天啊師娘,到處都有門路。”
平安一笑,将秦蕭送她的短劍遞給曹穎,“呐,我也有東西留給你。”
“王承允的大理寺并非隻有酒囊飯袋,倘若日後查出什麼,必有責難,那時若是我不在京城,這柄短劍能替我護着你。”
曹穎細嫩的一雙手幾乎能掐出水,一看便是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嬌生慣養着長大的。
平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滿是練功練鞭留下的粗繭。
天下的女孩子果真千萬種長法,有蒼蘭有嬌菊,更有松柏和玉竹。
哪種都好,哪種都惹人喜歡。
放曹穎獨自在京城,平安還是有些擔憂的。
但願她永遠不開殺戒,永遠用不上這把短劍。
外頭開始漸漸起霧,平安收拾好長鞭出發,不用開門,跳上屋檐,繞開王承允的耳目,自行下山了。
一路順暢。
是個自掃門前雪的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