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我懷裡的那壇酒,有些詫異,畢竟在皇宮裡還能抱着酒壇亂跑的世家女子應該是沒有。
我不由得抱緊了懷裡的酒,裝得溫良:“問二皇子殿下安。”
他習慣蹙着眉,總讓人覺得苦大仇深。
一言不發,就在這兒堵我?
再加上禦花園發生的那檔子事,我幹瞪了他一眼就想走人。
他竟也沒來拉我,側身就給我讓道。
“抱歉。”
我突然就羞愧起來,覺得自己也挺沒道理的。
這麼一個兇巴巴的人換了副臉面,我竟覺得是自己有錯。
我停住腳,怏怏道:“和你有什麼關系?”
“我替我母妃同你說聲抱歉。”
他眉頭貼得更近了,好像怎麼扯都扯不平。
我幹笑兩聲,準備裝傻裝到底:“和你母妃又有什麼關系?”
他似乎對我口中說出的話并不驚訝,兩條眉毛舒展了許多,那雙狹長的眼睛瞬間又有了神采。
我笑得更局促,直接将那壇酒塞進他懷裡:“送壇酒給你喝!”
——
圓月高懸,銀絲般的月光把夜晚細密地織滿。
馬蹄踏在青磚上帶來規律的颠簸,困意襲來。
偶有飛雪從簾外蕩漾進來,安穩地落在母親肩上。
母親握住我的手,溫柔道:“阿滿,今日可發生什麼要緊事?”
“我去弄玉小築挖了壇酒。”我眯着眼笑。
母親也随着我笑,隻是笑得勉強。
“我不覺得委屈。”我抱住母親的一條胳膊,撒嬌道,“母親,我可還沒傻到天大的窟窿我都敢填!能救的人就救,不能救的人就舍,沒什麼大不了。”
“阿滿。”母親摸摸我的頭,話裡全是擔憂,“你這麼小,不必事事看得那麼清。”
我一時無言,我發現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該講什麼,唯有沉默。
“阿滿,母親不希望你日後後悔。”母親緊緊握住我的手,殷切的目光看得我心神恍惚,“你這樣的年紀,本該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
“沒什麼比你們更重要。”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母親隻要記着,萬事皆是我自己的選擇。”
選擇為銀娥出頭的是我,臨時改變主意、對她視而不見的也是我。
“母親,本就沒有什麼随心所欲的活着。更何況皇宮是個會吃人的地方。”
“阿滿,既選擇看得清,就要看得更徹底些。”母親的手握緊了些,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比如,今日是誰差使你去的禦花園?”
我猛然擡頭去看她,隻見母親眼裡是笃定是無奈是怅然。
“我以為……”我呢喃着,卻說不出後半句話。
她握住我的手,目光溫柔,語氣平淡:“阿滿,新年要到了,明日去給你們兄妹三人裁幾件新衣吧。”
——
年關将至,兄長和姐姐又是遞了一封不能回京過年的信回來。
母親和小娘準備了好幾馬車的東西捎人給帶過去。
哥哥信說饞我釀的桑葚酒,我就後悔為何要把那壇子酒塞給謝昭,隻好用兩壇今年的新釀試圖蒙混過關。
劉巡撫的事情也沒多少人讨論了,漸漸就有風聲說過不了多久就要被放出來了。
父親依舊是笑呵呵的,仿佛街市裡傳的要被罷免的主角不是他,日日垂釣,也不知道怎麼受得了江邊的寒風的。
我站在廊下望着庭外中的梅樹發呆,潔白的花蕊隐在雪裡,辨識不清。
“眼下更冷些,小姐怎麼這般不注意。”秋南給我披上一件長及腳踝的狐裘,嗔怪道。
我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們去采些花瓣雪,明年泡茶喝。”
“不行。”秋南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眼瞅着那隻兔子從我腳邊蹭過去,眼疾手快地把它攔腰抱起:“日頭正好,不冷。”
“不冷不冷。”春秧不知道從哪裡冒出腦袋來,嘻嘻哈哈。
明日就是除夕夜。
隔着院牆都能聽見街道嘈雜的人聲,我突然想起去年宋淑芸送我的織錦小襖。
“宋家二小姐被罰跪在祠堂好幾日了。”秋南搓搓凍紅的手,“那日小姐不在,自不曾聽到。”
“聽說就連姨娘養的狸奴都被宋大人踢了一腳。”春秧眨眨眼睛,和我們講這些無厘頭的傳言。
我捏着兔子的兩隻耳朵,慢慢揉搓,忽就想起來宋淑芸曾和我提過周家大公子上門求娶,她不樂意;也曾說起偷摸經營的地下錢莊近來生意蕭條。
不知是哪件事惹得宋禮監不快?
懷裡的兔子似乎對我蹂躏很不滿,蹬着腿掙脫了我的懷抱。
又落雪了,隻頃刻間,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明年應該也是個好年吧,畢竟瑞雪兆豐年。
入夜時分。
偌大的趙府安靜的隻剩下淅淅瀝瀝下雪的聲音,偶有吱呀的推門聲和鞋底踩在雪地裡的嘎吱聲。
後來就連這種聲音,都漸漸隐匿在院牆之外依舊嘈雜的人聲裡。
秋南和春秧正共着一盞燭火在繡絲帕,有說有笑。
她們還有心情同我讨要紅包,說我打葉子牌欠下的債還沒還清。
我略帶嗔怒地點了點她倆的額頭,笑罵她們真是财迷!
我順手拿起剪刀,把多餘的燈芯剪了去。
燈盞上下竄動,我的影子映射在窗戶上,也随着忽高忽低,就像我的心髒跳動的樣子。
不知為何,心慌的厲害。
“趙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