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棋今日穿了一件湖水藍織錦暗紋衣,端的是貴家公子哥的架勢。他單手拎弓,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譏诮道:“李公子可得當心,别輸得太難看了。”
難不成是要在箭射上一較高下?
簡直是胡鬧。
戶部侍郎家的公子李淵是帝京人人談論的少年天才,去歲冬末被陛下提任為禦前侍衛,隻因他的箭法,尋常人難以望其項背。
宋觀棋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不過他雲淡風輕的樣子,握弓試了試力道,動作随意,總帶着狀似無意的挑釁。
我突然又替他擔心實屬多餘。
李淵在旁,一直陰沉着臉,隻不過有宋觀棋相襯,顯得沉穩許多。
他突然往前,奪過宋觀棋手裡的弓,從箭筒裡抽出一支白羽箭。
“咻”的一聲。
幹脆利落,正中靶心。
人群嘩然,幾家姑娘臉上是止不住的豔羨之色。
宋觀棋挑眉,随手從桌上拎起一把弓,連身子都沒站直,就搭上一支箭。
箭一離弦,飛不出五丈,直直落在地上。
四周竊竊私語如水瀉蔓延開來。
又取一箭,其勢如破竹,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再一箭,劈開李淵的箭,狠狠地宣誓主權。
他的聲音像沒睡醒般慵懶,可眼神始終不睦:“這支箭,算我送李公子的。”
而李淵握着弓立在原地,好像沒什麼反應。
宋觀棋的性格,萬般随意中帶着一點倔。正因着這點倔,我總覺得他與旁人不同。
所以自小我就喜歡與他在一處,這種喜歡直到現在也沒變。
樹蔭底下蟬鳴躁耳,呆的久就覺得厭煩。
再加上宋觀棋占了上風,我也沒什麼好憂心的,索性就想回屋子裡避暑。
突然一隻蟬掉落在我肩上,我強忍着沒發出聲音。
可這校場安靜的厲害,一丁點兒異動都足夠引人矚目。
宋觀棋見了我,眼神瞬間軟和下來:“你也來了?”
李耀也看向我,我對着他微微颔首,以示禮貌。
他臉色驟變,似是方寸大亂,幾乎瞬間就搭上了一支白羽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我不想躲,也沒必要躲。
他總不能大庭廣衆取了我的性命。
随着一陣驚呼,箭頭擦着我的臉頰,随後是箭尾的羽毛。
羽毛粗硬,比箭頭擦過還要疼些。
這支箭戳着我的面紗,沒入樹幹。
氣氛陡然下沉,人群裡連呼吸聲都隐匿無蹤。
始作俑者直勾勾地盯着我,沒有絲毫悔意。
他在警告我,警告我不要多管閑事。
我在宮中時,曾因點茶辛苦,想去鳳栖宮找皇後娘娘商讨能不能不學。途中無意撞見皇後身邊的掌事姑姑黃氏和一個侍衛私相授受,吓得我轉頭就跑。
那侍衛正是李耀。
我對此事絕口不提,後來皇後娘娘也不曾因此事找我,漸漸我就把這事放下了。
但看他今日這般昏了頭的模樣,應該是發現了我。
如此李家和皇後之間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過他這般自揭老底的行徑,簡直蠢得令人發笑。
燥熱的刺痛,隐隐有血腥味道。
女兒家的臉最是金貴,更何況我的身份也不容小觑。
不知他今日昏了頭敢這般對我,可有想過後果。
我面上依舊帶着溫和的笑容,這樣的笑落在他眼裡就是挑釁。
宋觀棋已三步并兩步跑到我跟前,蹙着眉,神态焦灼,慌亂無措的關心。
他性子急躁,我恐事态鬧大,直接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攔在我身後。
“李公子這百步穿楊、箭無虛發的稱号是何處得來的?”我卷起一抹笑,譏諷道,“這雙眼睛要是對不準射侯,禦前侍衛一職怕是任不了多久?”
話音剛落,就聞一清脆女聲。
“趙小姐,兄長一箭誤傷你,是有錯在先,賠禮道歉就是,再不濟禮數做全,明日登門緻歉。”
“你倒也不必扣這麼大一頂帽子到我兄長頭上。”
李采薇聲線清冷,一句連着一句,似乎比我還更有道理。
我本沒想把事情鬧大,出口惡氣就當揭過,可聽了這話,倒還真想分出個高低來。
“李小姐這是何意?難道我堂堂皇長子的未婚妻就這麼入不了你們李家的眼?”
李家當我父親是誰?當我是誰?
隻仗着自家是寵妃的母族,陛下眼前的紅人,不論是非對錯,當衆就給我下馬威。
以後暫且不論,但今時今日還絕輪不到他們騎在我頭上。
“你切莫胡言!”李采薇氣急,咬着唇挪開臉去。
我故作驚詫:“否則我想不出李公子射出這一箭的原因?總不能是李小姐覺得我的這張臉擋了你的路,就指使你兄長毀了我的容貌,好取代我成為皇長子正妻?”
李采薇呼吸明顯一滞,但仍不松口:“趙小姐,你不會躲嗎?”
如此好笑的言論,她怎麼講得出口?
我父親是怎麼被她父親氣得吃不飯的?
難不成也是因為戶部尚書如此沒文化,不講道理?
“我害怕。”
适當柔弱,是生存的法則。
“我更怕,我這一躲,李公子真就輸得一敗塗地了。”
我有什麼好怕的?
我父親是當朝首輔,我未來夫婿是皇長子。
臉頰上那道血痕褪去燥熱難耐的瘙癢,随之而來的涼意侵入骨髓。
我有些發顫,我如此做作的姿态,也該添上幾分楚楚可憐。
與此同時,溫和的男聲蓦然從身後響起。
和風一同帶着燥熱的蟲鳴鳥叫,從草波微動,樹影搖晃間席卷而來。
“新任戶部侍郎的家教隻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