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長衫,下擺處是銀絲線繡的幾株君子竹,腰間環形玉佩很是别緻顯眼。
他逆光而來,面容隐在暗裡,看不真切。
裹挾而來淡淡的烏沉香搶先竄進我的鼻子裡,我有些恍神。
他就站定在我面前。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地與他相望,記憶裡模糊的臉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我微仰着頭,突然有些害臊。
“别怕。”
他不知道從哪裡尋來的一塊方帕,替我擦去面上的血漬。
我的臉該有熟透的櫻桃那麼紅了吧。
“趙小姐非要我兄長下跪磕頭不成?”
李采薇卻不依不饒。
難不成她真的覺着戶部尚書比我父親勢大?連帶着她也能壓我一頭?
“皇長子正妻,倒也該跪。”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怎倒就說得比我更有氣勢?
他拉着我的袖子徑直往前,逼得李淵直往後退。
那段距離,走在霧裡,霧裡迷蒙,眼裡隻他。
他緊接着奪過李淵手裡的弓,從箭筒裡抽出一支孔雀翎箭。
甫一轉身,我被他護在臂彎,後背貼着他的胸口。
四方天地間,我隻能聽見我心撲通亂跳的聲音。
他隔着袖子握住我的手,搭在箭柄處。
事态發展已然超出我的控制,周遭的人和物更讓我感覺不安。
他就好像能夠察覺到我的無措一般,适時低頭來看我。
溫熱清淺的呼吸打在額頭,我更慌了。
“怎麼了,小未婚妻。”
從他口中說出明确的答案,讓我心頭一驚,我吓得擡頭看他。
卻隻看見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耳裡聽的是淩厲的箭風。
這一箭穿透了李淵的左肩。
傷口可怖,令我膽戰心驚。
李采薇泫然欲泣,她急急摁住李淵的傷口:“趙小姐,你可滿意?”
“與趙小姐有何幹系?”謝晚松開手,背手提着弓,面上是如春風般的笑意,“若是李公子不服,我就站在這兒,再受李公子一箭。”
話一落地,我就看見瑜溯長公主提裙匆匆而至。
她見我臉上傷口不深,稍稍松了口氣,又意味深長地瞥了謝晚一眼,才把目光放到李家兄妹身上。
“哎呀,快快給李公子包紮一下!你們這群小孩子,打鬧也沒個度!”她忽又向我使眼色,“哎呀,你也去上藥,女子的臉更是金貴。”
“我帶你上藥。”
他伸手牽着我的袖子,徑直走出校場。
目光灼灼,我實在是羞得不想擡頭。
隻管跟着他的步伐,眼裡隻有他翩飛的衣袂。
從校場走到内宅,需要七百三十二步。
再往後的步數,我就亂了。
不知是數亂了,還是心亂了。
我坐在桌前,低着頭還是不敢看他。
他應是櫃子裡翻出膏藥,向我走來:“吓到了?”
我搖搖頭。
“還疼嗎?”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好又搖搖頭。
他肯定聽到我堂而皇之地搬出皇長子未婚妻的名頭。
不過這般放肆不知禮數的事,做也就做了。
但倘若他以為我心悅他,就真的不好收場了。
“為何不敢看我?”
我眼睛不自覺地四處轉了下,最後落在他腰間的玉玦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沒有。”
“是我長得不合你意?”
救命,我哪敢承認。
我搖了搖頭。
“那就是太合你意?”
我眨巴眨巴眼睛,猛吸了一口氣,臉該比熟透的櫻桃還要紅了吧。
完了,這下是真不好收場了。
我的反應落在他眼裡,他該是覺得好笑,肩頭有些顫動:“擡頭。”
我僵硬地往上擡幾寸,正好能看見他的脖頸。
他側身倚在桌上,也湊近幾分。
指腹沾取了藥抹在我的臉頰上,再細細暈染開。
微微的摩擦,就好像小貓尾巴撓過的瘙癢感。
該死,我的耳朵好像也燒起來了。
“謝謝殿下。”我艱難地吞吐出聲,“我剛剛隻是圖口舌之快,并沒有非要當殿下未婚妻的意思……既然殿下心中已有心儀之人,皇上應該不會逼殿下你……”
我在說什麼?反正聲音越說越低。
不管了,我閉上眼睛,又添了一句:“我不會奪人所愛,殿下不必顧及我!”
“趙谖,我會娶你。”
“你是聖命難違,我是情難自禁。”
我猛然睜開眼。
他正好拿帕子擦去了指腹多餘的藥末,身體也離我稍遠了些。
他眉眼帶笑,嘴上卻不含糊:“這下是真的吓着了。”
——
下午鬧的不愉快,李淵受傷隻能早早打道回府。
等到夜色漸濃,我在席面上瞧見了去年那個劍客。
他提着我早上剛拎過來的梅子酒,懶散地躺在座位上。
今年的南風宴着實沒什麼意思。
沒有技藝高超的雜耍藝人,也沒有歌喉舞姿讓人挪不開眼的美人,連那個劍客都隻顧喝酒不舞劍了。
我閑得在桌底下打流蘇絡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