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年長些的民婦,衣着樸素,臉上還有凍瘡,鬓發散亂,一看就是臨時被抓來的。
那婦人眉眼與公玉玄有三分肖似之處,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秀美,隻是眼下風雪滄桑,臉上溝壑叢生,鬓邊早早霜白。
星晖仙君目光淡漠,瞥他一眼:“你可還識得此女?”
不等張俊人答話,那民婦搶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仙劍之上。
“阿旺!我是阿姊呀!”
張俊人渾身一震。
有什麼隐匿了許久的情緒在胸口如山崩海嘯,即将噴湧而出。
不,那不是他的,那是原本的公玉玄的。
阿姊……難道她是……
星晖仙君笑了笑,任憑她跪在地上流淚。
“不錯,正是你親姊公玉盈。”
耳畔不知何時響起了一首奶聲奶氣的千字文,随着貝殼風鈴在屋檐下輕聲作響,讀書聲朗朗。那是公玉玄幼時爹娘唯一會念的文章。他們将它教給三個子女。
齊聲背誦這抑揚頓挫的千字文,就成了他們平日裡最喜歡一起做的事。但凡誰起個頭,三人都要争先恐後地跟着念。
更因為那篇文章中,藏着他們三人的名字。
背過了那篇千字文,就好像比隔壁家裡片字不識的小子丫頭們要厲害了些許。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公玉家三個孩子,公玉玄最受寵,從名字也能看出來。大哥公玉辰,二姊公玉盈,他反而是排在最頭裡的公玉玄。
老幺天生就受盡寵愛,家中人盼星星盼月亮,盼來這麼一個聰慧漂亮的孩子,自然是高興的。就等着未來他出人頭地,能讓這個小小的家跟着沾沾光。
大哥孔武有力,勤奮樸實,就是腦袋不靈光。二姊溫柔和氣,最是害羞,但一向疼他。
“阿姊。”張俊人喃喃。
“阿旺,你怎麼……怎麼還是走到這一步呢?”
公玉盈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雙手成拳,躬身擡起頭。
“那年奶奶送走你,是迫不得已,你克父母家人,奶奶也是為了讓其他人能好好活下去……你還恨我們,是不是?你若不恨我們,為何将你送走才三年,公玉家的人還是全都死了?”
她緊緊捂住嘴巴,不敢讓哭聲太響亮,任憑眼淚将視線蓋得一片模糊。
“阿旺,我知道我嫁出去了,不再是公玉家的人了,你也不在乎,所以放過我一命。可是……可是你我好歹姐弟一場,你能不能就此停手,别再為惡作孽了?”
“如今仙人将我帶來,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我不想讓兒女平白再受人白眼,我們以前已經過得夠苦了……阿旺,求你行行好,看在那些年的份上,看在你喊我一聲阿姊的份上……”
“把命賠給他們罷!”
她朝他拼命磕頭。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一陣勁風刮過蒼龍嶺上,将魔尊滿頭青絲拂亂,遮住前面的金面具。
一滴透明的水滴忽然從他下颌滑落,砸到令狐荀手背上。
溫熱轉瞬消失。
這一下将令狐荀砸了個清醒,他松開張俊人衣襟,抖抖索索站起來,将他維護到身後。
“此事,此事還未調查清楚。”
冷意襲來,他聲音顫抖,但語氣堅定。
“師尊,請再給弟子一些時間,公玉家的案子尚有疑點,弟子還未來得及……”
随着他的話說出,星晖仙君的臉色越來越不虞。
一隻手突然從後面落到令狐荀肩膀上,慢慢下壓。
“你不必假慈悲,本尊,不稀罕。”
令狐荀身體一震,就見那人從容站到他身側,伸出一隻手來,再度将他的脖子勒住。
星晖仙君怒不可遏,命人将公玉盈拖到一邊,聲如洪鐘:“公玉玄,你以為你能僥幸到幾時?你死不足惜,隻是你隻有一條命,如何補償成千上萬條冤魂?”
“所以呢?”魔尊沉聲問。
“不妨告訴你,你引以為傲的青頭溪與歸谷,此刻已被仙盟屠盡!你咎由自取,那些魔修跟着你,手上沒有幹淨的,全都死不足惜!”
張俊人沒有吭聲,但勒住令狐荀的手微微一顫。
遠處危嶼青的聲音也跟着傳來:“雙極教的路線圖,我等也已得手。魔頭,你大限将至,雙極教亦是。”
令狐荀心頭一驚,忽然回過神來。
“不是我,我沒有交出路線圖……阿玄,你信我!”
張俊人隻輕輕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無愛無恨,反而叫他愈發害怕,甚至不由抓住了他的手。
他抓得很緊,幾乎要将指尖嵌入他的血肉中。
張俊人道:“放開。”
他慘白着臉,用力搖頭。
他說:“阿玄,你聽我說,我替你擋着,你跑。能跑多遠跑多遠,就用你那招,淩空虛度。我助你……”
手腕傳來一陣鑽心劇痛。
張俊人捏緊他腕骨,将骨頭捏得咯吱作響。
他再不受控,無力張開手指。
“我憑什麼信你?”張俊人平靜道,“你們都是一夥的。”
他氣沉丹田,忽然以雷霆萬鈞之力大吼出聲:“你們,都該死!!!!!”
一時震得好多人頭皮發麻。
不等衆人反應,他微微一笑,拎起化春刀,将令狐荀一手鉗着脖子扯過來,與自己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