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客人在那時極不打眼,甚至處境艱難,但後來離寺後扶搖直上,身份顯赫到不能說明。而這位客人,與蓮池大師認識,兩人甚至可以說關系不錯。後來客人離開密東寺後,曾數度邀請蓮池大師北上講經布道,均被拒絕。
總結完畢後,令狐荀問對面的張初景:“你覺得此人是誰?”
“還有誰能顯赫到無法言說?”他托着腮懶洋洋道,“大約就是什麼皇帝皇後、太子太上皇了罷?考慮到皇後是女子,這又是間和尚廟,可以先把皇後排除了。”
令狐荀:“……”
“注意到了沒有,今日正真長老說了,這金像是皇室所做,那很有可能這件事對皇室來說意義最為重大。”
張初景繼續道:“所以,在下不負責任地猜想一下哈,這件事實際上可以這麼理解。一幫子倭寇跑來本來就想劫财,撈奴隸,但是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得到消息,知道有這麼一位身份尊貴的客人在密東寺裡暫居。所以殺了個回馬槍,想把他抓走威脅朝廷,謀取更大的利益。隻不過蓮池大師沒有讓他得逞,因為護駕有功,後來得了皇室的青睐。”
令狐荀拿手撥了撥火苗,眼底墨色沉浮:“有幾分道理。但有一點,還是不太明朗。既然二人識于微識,蓮池大師又如何保證以後此人就一定飛黃騰達?為何便如此不顧一切地保護他?若他以後沒有成為‘大人物’,那于蓮池大師來說,豈不是一筆虧本買賣?”
言罷他眼神不知飄向何方,竟漸漸入神。
張初景拿手指敲了敲桌子:“這種事如何說得?那萬一人家就是感情好,就願意為兄弟兩肋插刀,根本不圖什麼回報呢?你看他後來,不也沒接受邀請,北上講經傳道嗎?”
令狐荀卻道:“又或者,他知道此人定會成為人中龍鳳。”
張初景皺眉:“什麼意思?”
令狐荀滿腦子裡還在思索,是否這個蓮池大師跟自己一樣,在渡化神之境時失敗而返回少年時期,因而提前布局了一些關鍵節點。但見張初景斜眼看來,卻不好明說,隻抿抿唇:“無事。隻是在想,既然密東寺的人這麼會算卦,說不準這點也早就算到。”
卻見張初景嗤笑一聲:“狗屁算卦,慣會用嘴殺人。”
那燭淚橫流,昏黃的燭光在他整個人身上都描出一副茸茸毛邊,亦将他的輪廓畫得模糊不清。隻見他眼角眉梢都自然流露出一副狂傲之态,那一刹那,無端叫人覺得似曾相識。
當——當——當——
晚風中送來一陣鐘聲,突如其來重重在心上敲了一記。
令狐荀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又看起手中的廟志。
志中記載,蓮池大師本名昭南,父母不詳,是個孤兒。天生深目高鼻卷發,是以常被人懷疑是醜胡或白虜的遺腹子,引以為異。
幼時性情頑劣,無心向學,跟随寺中一個夥頭僧長大。少年時則另有奇遇,之後性情大變,變得敏而好學,很快便成為十裡八鄉有名的少年高僧,于文武之道齊頭并進。
“另有奇遇,什麼奇遇?難不成遇到觀音菩薩顯靈了?”
張初景不滿道:“這些個寫書的,要說就把事情說明白,要麼就别說,哪有這樣的,說個一半,叫人瞎猜麼?”
“又或者,指的就是認識這位來寺中的‘大人物’。”
“不對,時間對不上。”張初景搖頭,“少年少年,他認識那個皇親國戚,至少也得是二十歲後的事情。你哪見過二十歲的少年?”
說到這裡,依稀想起上一世的網絡熱梗“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令狐荀狐疑着看他,一條眉毛随之挑起。
“嗯,無事。”他努力故作正經,又翻幾頁縣志,“就是不明白,淩兄為何對此事如此上心。為了那一千兩黃金麼?”
“你想知道,倒也不難。先告訴我,張兄為何對在下之事如此上心即可。”
藏經閣中一片幽暗,唯獨這裡的燭光影影綽綽,将兩人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張初景将手裡的書籍合上,輕輕放下,若無其事道:“怎麼,幫你還不願意?”
“更想知道原因而已。”令狐荀的聲音在這一派安靜中顯得越發低沉,“某不才,過去曾被毒蛇咬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張兄性情開朗,恐怕不知道這是何種滋味。”
燭火微微搖曳,映得人影晃動一下。
張初景推開桌子,笑吟吟地靠坐回椅子上,一雙平平無奇的眉眼直直望向他。
“是麼?可我還聽說,落子無悔。若換做是我,自己選的,合該自己受着。就像我信那蓮池大師與‘大人物’,不論那位以後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以大師之本性,都會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