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妻需犯七出之條。”傅恒打斷了我的話,冷哼道,“你且說說,你犯了哪條。”
我倒沒想過這個,心中飛快算計了一番,說:“我改入葉赫那拉氏,這頭一條便是……”
“喜塔臘家那般待你,你選擇離開舊族,算不得不順父母。”
我啞然無語,左思右想之時,傅恒徑直走到床邊抓走我的包袱,隻兩下便将它拆了開,然後冷眼審視着裡面的東西:兩身衣裳、幾錠金銀、點心匣子還有……
“茶葉蛋?”傅恒隐隐抽動嘴角,像是在努力掩飾笑意,過了會兒,他又故意闆起臉地問我,“你帶這些離家出走?”
我理直氣壯地回答:“對啊。”
“這點兒銀子,你以為你能在外邊過多久?還有,”傅恒指着茶葉蛋,嫌棄地說,“這個,是不是又用禦賜的茶葉煮的?我上次明明都鎖櫃子裡了,你怎麼又翻出來……我看府裡是該好好整頓了。”
我就坡下驢,揚手打了傅恒的肩膀一拳,氣道:“富察傅恒!好歹你我夫妻十年,十年!我幫你趕走狐狸精、給你生孩子,家裡家外盡心照料,沒哪點對不起你吧?你征戰沙場不能在老夫人面前盡孝,也是我每日晨昏定省陪她打發寂寥日子以解憂思之苦!還有你心裡的魏——”
我本想說“還有你心裡的魏璎珞此前身陷囹圄亦有我的暗中相助”,可轉念又不願犯了忌諱,遂吞回了後半句話,改道:“我不過是用皇上賞你的茶葉煮幾顆茶葉蛋,怎麼了?十多年情分還不敵幾兩茶葉?!”
趁傅恒怔愣,我繼續故作姿态,把包袱推到了地上并說:“罷了罷了,我不拿便是!還你!都還給你……”
傅恒緊忙抓住我的手,用略顯生疏的哄人口吻對我說:“是我錯了,我說錯了,對不起,我不是……今後你想要什麼拿便是了……爾晴!”
說來也怪,心裡那股委屈情緒忽有些失控,這令我感到害怕,怕自己接下來會說出或者做出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情急之下,我用力去擺脫傅恒的手。
傅恒一言不發,隻牢牢锢住我,兩個人就這樣争執不下。
突然,他面色一凝,眉心頓蹙,彎腰弓身并擡手捂住了左肩頭,十分痛苦地喚着我的名字:“爾晴……爾晴,我……”
我一驚:“你怎麼了?”
“肩傷未愈,剛還被你揍了一拳,現在……疼……”
傅恒低下了頭,聲音愈發沉悶。
可我沒使勁兒啊!我驚疑未定,一時大意竟信了這話,于心不忍地扶住傅恒的胳膊說:“那怎麼辦!要不,快些回去上藥吧……”
傅恒蓦地擡頭:“你願意跟我回去了?”
“嗯?”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傅恒是裝的,他可是還有茶裡茶氣的一面呢!
我直把人推了開,佯裝忸怩負氣之态側過身子。
傅恒邁步追到我面前,俯身昂首直面着我,好讓我清楚看見他得逞的笑容。
我淺瞪他一眼:“你笑什麼?”
“你不是她。”
我心跳倏然漏拍,默然避開他的眼神。
傅恒卻不再說了,而是牽起我的手準備帶我回去。
我甩開手,固執地說:“都說了不回……”
“爾晴,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願意和我回去?”
“我……”
我意識到眼下火候正好最宜說出那句話,可我張了張嘴,猶豫再三仍未言明。
我承認我有點慫了,擔心若此時說出口,萬一将來傅恒發現他還是放不下那人,我就真什麼都不算、真輸得一敗塗地了……
不說也罷。
此時,傅恒滿目溫柔地望着我,一字一頓,認真地告訴我:“隻要你說,我一定能做到。”
這一刻我忍不住懷疑,傅恒怎麼好像知道我想要他做什麼?
我偏過頭不再看他,沉默許久才開口:“此話當真?”
傅恒笃定答道:“是。”
“那好。”我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說,“我要你把胡子刮了!”
“什……”傅恒頓時睜大眼睛,“你再說一次?!”
我輕飄飄地說:“我說,我要你把胡子刮了。”
傅恒依舊是難以置信的模樣。
我瞄着他,輕描淡寫地解釋:“挺好看的臉,留什麼胡子呀,一下子老了十多歲,一點都不好看了!”
不知是否為錯覺,在我提出這個要求之後,傅恒看上去有些失望。
“你不願意算了,我啊,一貫不願強人所難……”
“好,我答應你。”傅恒看着我,懇切道,“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我不禁深究起來:他這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現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嗎?”
他雖是問我,卻不等我回答便拉着我往外走。待到馬前,他先扶我坐好,然後自己翻身上馬穩坐于我身後,展臂将我環住。
“出來得急,未牽馬車,你将就一下。”
傅恒說着把我裹進他的披風裡。
旁的也罷了,那句“出來得急”,甚得我心。
積雪深深,傅恒馭馬緩行倒也平穩,還同我說:“累了便睡吧,放心,我在,不會摔着你。”
這副身子生了幾個孩子,又在王府養尊處優多年,早經不起這般折騰,加之又在傅恒懷裡,我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不多時便倦意襲湧,如雞啄米般磕着腦袋迷糊睡去。
隐約聽見耳後傳來一聲低歎。
我想,傅恒應該相當無奈,我哪裡有一等忠勇公夫人的樣子啊!
雖如此,我卻感到他收緊了手臂使我能夠完全靠在他的胸膛,并且用下巴輕輕抵住我的頭頂好讓我不再亂晃,安心入眠。
“爾晴?”
還是傅恒的聲音。
我困意漸深,難以辨清這一聲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呓語應着:“唔?”
“你當真沒有别的要求嗎?我說了,隻要你告訴我,我一定做到。”
我阖着雙眼,半晌沒回應。
許是久無人應,傅恒低頭看去,發現懷裡的人已發出陣陣微鼾。
“哎,罷了。”他失笑,話聲輕得似可随風飄去亦似有萬千之重,慢慢道,“你說與不說,我都能做到。”
言罷,雪停了。
東方将白,二人一騎踏雪穿林,攜手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