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夫人說,家廟清淨,我身子日漸沉重,實在沒精神頭理會外邊那些是是非非,倒不如就在此安心養胎。
老夫人想想亦覺有理,便不再執着于讓我離開閣樓,又多派了不少下人來此照看,飲食起居無不仔細。
盛夏之際我胃口不好,每日膳食往往動不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杜鵑愁的不知如何是好。
那日,杜鵑端來一碗酸梅湯,我瞧着十分誘人,淺嘗一口,自此便再放不下,每頓飯都少不了喝一大碗。
有一回杜鵑說漏了嘴:“這酸梅湯可是三少爺聽說少夫人您吃不下飯,特意親手做了讓叫奴婢送來……”
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讓我聽見,總之我聽後便放下了碗,再沒有喝一口,且此後她再端來我也都沒有再碰。
杜鵑依舊每日都送,隻是那碗酸梅湯落在我眼裡好似變成了傅恒的挑釁之物,全然失了它原本酸甜可口、解暑降火的功效,隻剩礙眼。
【1744】
日子一天天挨,轉眼來到九月。臨盆前,我仍沒見到傅恒。
福靈安出生那天我遭了很大的罪,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快要不行了,心想:傅恒真是恨我恨到了骨子裡啊,到現在都不願意來見我……罷了,無所謂。
富察府喜迎新兒,上上下下好不熱鬧,唯獨家廟閣樓,倍顯冷清。
我本以為自己就這麼消消停停地過下去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樂兒,沒想到一場鬧劇正等着我。而傅恒,這個精于兵法的少年将軍居然借着這場鬧劇給自己搭了台階并拾級而下!
那晚,乳母來閣樓看顧福靈安,傅恒也跟來了。
乳母抱着福靈安去隔壁屋哄睡,傅恒則留在這間屋子裡與我四目相對,擡手遞過來一物。
我定睛一瞧,是支簪子。
是了,若按照此前那般,這簪子應當在書房時便給我。
“這是我為你們富察家添丁的獎賞?”我睨着那支簪子,冷哼道,“真小氣。”
傅恒動了動嘴角,并未收回手,說:“不論福靈安是誰的孩子,我都……”
“你說什麼?”我一下子冷下臉來,“你以為福靈安不是你的兒子?”
傅恒先是沉默不語,随後咬着牙,聲音低沉且快速地說:“怎麼可能一次就——”
話未完,我便高聲笑道:“傅恒大人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嗎?”
傅恒臉色鐵青。
我想起那個爾晴做的種種事情,譬如設計嫁給傅恒,便也能理解他幾分。但奇怪的是,我既沒去東配殿構陷皇上,也沒與傅謙暗通款曲,傅恒何以那樣揣測?
“你不放心的話,便滴血認親吧。”我邊說邊起身往門口走去。
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第一次踏出屋門,一時間有點不适應。産後本就體虛,被富察傅恒那樣一氣我更是頭暈,不由得扶着門框緩了緩神兒。
傅恒就站在我身後,絲毫沒有要扶我的意思。
也是,他厭極了我,莫說冷眼旁觀,便是将我從這閣樓上推下去,我都不應覺得意外。
我深吸一口氣,穩住身子往隔壁走去,命乳母取清水過來。
乳母依言照做,端來一碗清水。我又叫她去拿銀針,乳母便不敢了,暗暗觀量傅恒的臉色。
“我本想為你遮羞,可你執意如此,便不要怪我了。”傅恒說。
我脾氣上來,親自拿銀針戳中福靈安的指肚,往碗裡滴了兩滴血。
鮮紅的血渲染開來,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妖冶美麗。
福靈安當即大哭不止。乳母趕緊抱起來哄,還躲到了牆角,生怕為人父母的這兩個人又胡亂發瘋……
傅恒看了一眼乳母,說:“你帶孩子先去隔壁等候。”
乳母邁着碎步忙不疊離開。
“該你了。”我說完收起銀針,改換一把繡花剪刀遞向傅恒。
傅恒貌若無語,卻接過了剪刀往指尖劃下。
很快,碗中二血相融。
這法子的确荒唐,但在當時是最普遍的驗親辦法,傅恒要驗,我自然奉陪到底。
傅恒盯着碗,怔忡良久。
“是我的錯。”他說,“跟我回去吧,馬車已在外候着了。”
雖然沒用“求”的字眼,但語氣确為此意。
我不再僵持,給了傅恒幾分薄面,連夜随他回到富察府。
“今日已晚,明日再向額娘請安。”
言罷,傅恒徑直走進卧房,留我一人愣在庭院裡驚詫。
杜鵑輕聲提醒:“少夫人,您還愣着作甚!進屋呀!”語氣滿是喜悅。
我“哦”了一聲跟上去,疑惑地想:傅恒進屋幹什麼?他不是應該去書房睡嗎?
成婚至今,除了用藥那晚,我一直是獨享床榻,這要是身邊冷不丁多出來一個人……啧,想想就别扭!
還是說傅恒想讓我去睡書房?嗯,倒也不是不行,那本《騎術要錄》快被我翻爛了,正好去書房換本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