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忞礙于這裡是急診留觀病房,總有人來來往往不方便打電話,身上連着動态心電圖,手上插着輸液針,想借口上廁所護工就舉着點滴一步不離的跟,他跑不了,也沒機會找安靜地方給蘇安辰回電話。
蘇安辰和洛夢熹加一起撥過來十多個電話,消息幾十條地炸,他大概掃視,内容其實不多。蘇安辰本就是一句話得拆開蹦着發,也就反反複複問他在哪。剛簡單扼要回了句【活着】,電話立刻打過來,他手指點上拒接圖标。
消息很快又過來,語音裡噼裡啪啦一串問話。
“你人在哪,為什麼不能接電話?我跟洛夢熹打電話你看到嗎?我們落地就收到汪泊聯系,他整棟樓到處找不到你,去查監控看到你自己走了,為什麼?幹嗎去了?洛夢熹找你弟弟,打好幾遍他也拒接,你們出什麼事了?他媽成年人報失蹤還要等24小時,就該跟市政熱線建議把Omega視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受他媽的時間限制!”
柳竹忞眯眼聽完這通暴躁的吼,盡量把字打得快些:【我剛醒,在醫院,你旁邊有别人對吧,說話注意影響】
電話又打來,柳竹忞再次拒接,語音随即跟來:“對,回公司了,現在旁邊沒人了。你出什麼事進醫院?不能說話了?”
他現在打字速度不比平常,把要說的都打在一篇裡,以免趕不上蘇安辰跳腳的速度。【在多人病房,不方便。洗胃,不給進食,太餓了,打字還好,說話費勁嗓子疼,省力氣撐到明天。他說是違禁藥,直接報警了,我等上門詢問會撤案,我是倒在家裡的,就說是自己服藥過量。你别武斷,慎重點,誰也别明查,或者就算了。】
蘇安辰發來條語音,柳竹忞聽了幾秒都是文明用語,然後被撤回。他估計對面還得對着空氣發洩一會兒,打字補充強調:【慎重點,壓下去】
“我怎麼壓!我們對那姓劉的好話說盡到現在!你走後汪泊在那受他臉色賠罪!夢夢還在跟他談解決方案!我踏馬勒個...”
聲音斷了。柳竹忞心道不好,立刻撥語音電話,倒是接了,他趕緊搶先:“别沖過去啊。”
蘇安辰聽到個不認識的聲音,有氣無力,又好像在用盡全力才發得出點氣聲,往回沖的步子愣給吓停:“那姓劉的黑狗把你弄成這樣了?!你等着...”
“不是他——”柳竹忞用盡洪荒之力把丹田剩的最後一口氣都吐出去,也不知音量有無壓過他,說完躺着都暈到眼冒金星。真的,餓死老子了,好難過。
蘇安辰好歹把話聽進去了:“不是他?你知道?”
他又像拔了塞子的救生圈漏到氣若遊絲:“你就知道是他了?我一直留意着,沒人在桌上動手腳,我在30樓别說酒了,連水都沒喝過。而且你說過相信他,我确定你的看法。”
電話裡沒聲了。柳竹忞欣慰他總算聽進話有在深思熟慮,結果片刻後蘇總觸發了一種限定版聲音,視特定場景才出現的、懊悔和關切交織的鄭重的歉意:“害了你了。我把你簽來辰風不是為了這樣。”
雖然這聲音極富磁性、甚至很有畫面感,宛若霸道總裁站在能一覽江景夜色的落地玻璃窗前搖晃紅酒杯獨自深沉。柳竹忞惋惜自己無福消受——每次觸發這個限定版蘇總,自己差不多都是入院的代價。
他突然思維跳脫到另一件事上,悄悄問他:“這麼說來,信息素那次,你之後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所以按規律這回輪到我了對不對?”
蘇安辰快閃結束,限定版蘇總已退場,略顯癡呆:“啊...”
“行吧,聽你還活蹦亂跳,我不打聽了。你别多想,不僅是因為你的話我才去信他。我是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我看人的眼光總還可以,見到真人後,我知道他絕不是會動這種無聊手腳的人。你怎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說人家壞話,被人聽去怎麼辦?”
“哦,你說劉黑狗,那本就是他外号,不是風吹日曬黑得跟碳似一小老頭嘛,以前沒名氣那會兒自己扛機器,自嘲累得跟狗一樣。”蘇安辰滿不在乎,“而且他名字就叫劉墨荃啊。”
“...”柳竹忞覺得天被聊死了,不是自己的問題。“行了,意思我也傳達到了,我沒證據敢說誰有問題誰沒有,也沒真出什麼事,你自己留心些。有機會我當面向劉導道歉...”
蘇安辰突然冒出句:“你相信汪泊嗎?”
“...我說了不算。我真的餓,講不動了。”
“你在哪個醫院,我們過來看你...”
“千萬别,這裡是急診,走廊都是加床,太亂了,我嚴正告訴你不要出現在這裡。謝謝你,各自安好,莫挨老子。”
這裡是徹夜難得安靜的急診留觀病房,一間四床,監護儀器警報不時作響,還有震天打呼噜的,外面是走廊不斷有哭鬧和緊急狀況,根本無法指望好好休息。而柳竹忞不能喝水進食,洗空的胃餓得難熬,也恰恰不可能好好休息。
這裡晚上不關燈,人多,正中他下懷,覺得比晚上黑燈瞎火鎖門熄燈的普通住院病房不知好多少倍。反正睡不着,幹脆繼續追劇,妥妥的苦中作苦,廢寝忘食是做到了,注意力從生理轉到心理,又被劇裡情節虐哭成狗。
他很有底線,努力做到不擾民,輸液也輸完了,就抽張紙巾,被子扯過頭頂,整個人蜷縮在裡面,邊看邊默默流眼淚。雖然白床白枕白被單,扯過頭頂不太吉利,但耳機一塞周遭隔絕,怎麼就不算沉浸式追劇呢。
于是他太過沉浸,按規定時間查房的護士先被一團縮在白被子裡、部分身體部位偶有蠕動的患者吓到;
掀開被子,過于沉浸的患者冷不防被查房的人吓到,學生時代躲被窩偷看漫畫被宿管老師抓包的恐懼記憶錯誤出現在這裡,他下意識把手機翻過來快速塞到枕底,睜大眼睛顯出無辜來;
護士對上這個眼圈鼻尖發紅、哭得委屈巴巴的Omega再被吓到,最後終于在看到他心電圖的明顯異常後,當機立斷去找值班醫生。
柳楓眠拎着保溫杯踏進急診大門,擡腕看表,稍微有點早,最低限度也得讓他間隔夠6小時再少量進食。猶豫着随機望到導診台,居然沒有醫護,隻有幾個等咨詢的病人不明情況幹站着。
他在留觀室和導診台間糾結,進去早了對着他又是心疼加憋屈,面對面尴尬還不敢多看,一通心理活動結束,面上淡定、鬼使神差繞到導診台後面坐下,提筆開始幫病人登記信息。
寫了會兒,有人聲漸近,柳楓眠聽見一男一女樂着讨論一個自述因洗胃後太餓睡不着、委屈到蒙着被子偷偷哭、哭到心電圖被情緒激動影響異常了的Omega,并感歎Omega就是嬌得像花一樣,第一次見到為這種理由哭那麼可憐的。
他難以置信放下筆,波瀾不驚的面下狂風驟雨。
靠!我真該死啊!
他起身卻被回崗位的護士擋住去路,護士詫異看這不認識的大男生。沒聽說今天有實習生接班,而且院裡有這麼優質的實習生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愣了兩三秒,護士小姐姐蹦出句:“不穿工作服違規啊。你哪個科的,帶教老師誰?”
柳楓眠指指桌上,鎮定自若:“都登記了,安排情況,兩個消化一個呼吸,一個心内,正在量血壓。”擡腳就要走。
護士莫名其妙:“你去哪?你到底哪個科的?”
柳楓眠話語冷靜,身體急着往留觀室沖:“不是你們醫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