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忞睜眼,看到陌生的天花闆,身體便是僵住,頭暈暈乎乎,喉嚨很痛,想不起什麼來。嘗試轉動眼球,左右看看,就見個人坐在旁邊,臉上讀不懂什麼表情,直直對着自己看。
人還是認識的。他放心些,繼續理解目視所見的環境。這裡是醫院,自己在病床上,不是單間,床位邊拉着隔離簾,沒有完全擋嚴實,留出一邊開放着,還能聽到整個病房其他人的說話聲。大腦慢慢重啟,自己斷片了,最多能回憶到…
明明已經到家開門...然後就直接變成現在這樣了。他想說話,想問發生什麼事,喉嚨為什麼痛?真真切切感到心慌張得在往下墜,動動嘴唇,又不敢發聲音,睜大眼睛向看着自己的人求救。
柳楓眠輕歎,終于開始說話,聲音不大,聽不出情緒:“給你催吐記得嗎。”
他用力想想,心頭仍是發慌,視線不敢移開,直視他的眼睛搖頭。
“來醫院洗胃記得嗎。”
柳竹忞迫切想知道自己嗓子怎麼了,擡手指喉嚨,又覺得整個人軟綿綿使不出力氣,再看手背上插着輸液針。他又是惶惶僵住,自己穿的是病号服,身上原本的衣服不見了。
“你洗了胃,喉嚨痛是胃管從咽喉插入胃内,對咽喉粘膜的刺激。至少留院觀察一天,不能進食。”柳楓眠聲音冷淡,“你衣服弄髒了,住院也要換住院服,”說到這裡停頓片刻,“我就給你換了。”
柳竹忞堅持和他對視,不自覺吞咽一口,喉嚨果然還是痛。
“這是違法使用國家管制的違禁藥,已經報警了,你前面都在昏睡,警察之後會聯系你詢問情況。”
柳竹忞終于忍着嗓子異樣的難受發出聲來,說得費勁:“你報警了?不至于...去撤案...”
“不至于?!”柳楓眠陡然拔高音量,“知不知道自己被下什麼藥!”他到家前一路是怎麼撐着沒倒下去的?腰上腿上淤青怎麼弄的?
意識會反控神經的案例,柳楓眠沒想到自己現實中第一例遇到的會是他。如果大腦足夠興奮,有高度的自我控制能力,意識和意志力夠強大,确實可以保持相對清醒的狀态。可之後那些呢,門都沒關就癱倒在地,好容易叫到半醒,跟他說話發指令就呆呆地聽,吐得再難受也滿臉癡迷,現在催吐洗胃的過程全不記得了。
柳楓眠慌得連去自己學校附屬醫院都不敢,怕路上太遠耽誤時間,就近送的中心醫院,确實不比附屬醫院熟悉和方便。吼完意識到這裡不是單人病房,強耐着再把聲音壓下去。“...還是說,和别的什麼事比,今天不算什麼?嗯?”說着,一把掀開被子,出手去撩他的衣服。
完了。床上的人還沒恢複力氣,想躲不及,隻得擡起一條胳膊,擋上自己眼睛。
病号服被撩到腰部,下腹赫然有一長道曲折的縫合傷疤,已經完全愈合,是舊傷了,但和身上白淨細膩的皮膚對比強烈,疤痕凸起、顔色更深。除此以外,整個腹部左右中間還有幾處很小的對稱疤痕。
柳楓眠聲音越發沉冷:“這些怎麼來的?嗯?這道有十厘米,要我猜嗎?兩處銳器創,在手術台上被連通了,又開了幾個口子,放了腹腔鏡。”他咬牙發狠卻動作輕柔,為床上的人拉好衣服,重新蓋上被子,然後不再說話,視線還停留在剛才他腹部傷疤的位置,一動不動發呆。
那傷口連接前應該是兩道差不多平行的傷,還上了腹腔鏡探查,就他媽是被刀捅了。傷口深度和受傷程度與銳器形狀、捅刺力度有關,這些現在都判斷不了;刺傷後劇烈疼痛,大量出血,那刀生鏽嗎,傷口感染到幾級程度?他當時站着還是倒下、刀刺進去什麼方向、刺了多深、那片位置有乙狀結腸、降結腸、大網膜...
柳竹忞等過一陣,聽不見動靜,試探放下手臂,轉臉去瞧。柳楓眠還是坐着,雙手垂放腿上,眼睛直勾勾發呆,什麼冷硬樣子都沒有,甚至露出些許彷徨。
所有故作冷靜和裝出來的狠厲一點點碎裂崩塌,給他換衣服時柳楓眠以為自己在做噩夢,坐在旁邊等他醒的時間裡,就一直渾渾噩噩發呆,一會兒想他已經進入血液循環的藥物還要多久能代謝掉,一會兒又想這些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傷疤每一道是怎麼形成的,剛才每說一個字都又忍不住去想那鮮血淋漓的畫面。
什麼時候的事,當時發生什麼,到底傷得多重,有沒有及時治療,一個人怎麼熬過去的…全部好像一刀刀都捅在自己身上。
一直以為,不過差6歲而已,自己已經在奮力追趕這個人,總有天能追上,換自己擋在他前面。結果今天他被人下套,甯願一個人撐回去倒下也不肯給我打個電話;他曾經居然被捅過刀子,一個人熬過來也沒想過要告訴我。
柳楓眠眼神還在呆着,自嘲地扯嘴角,不抱希望喃喃問:“你會說是怎麼回事嗎。”
柳竹忞心很沉,斟酌怎麼能讓他好受點,卻組織不好語言,最終隻吐出句輕飄飄的、連自己都沒法說服的話:“...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影響,沒有後遺症。”
哈,果然這樣。柳楓眠不甘心的把情緒往下壓,視線開始移動,盯回他的眼睛,固執的一眨不眨,像是這樣就能和他争個輸赢。“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