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霁聞言側目。他似乎想到了千年前那個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又不敢相信。他主子才不會哭得這麼難看。然而,有這一重相似,他掐在人脖頸間的虎口,又松開了。他已無心殺掉許安平。
“哈哈哈神仙不能參與下界紛争。既然有我這個種族存在,你們這些自诩萬物之靈的人類就要被列入食譜中。狼吃羊,天經地義。這就是天道。我也非意圖與你們為敵,交出我主人來,我馬上走。”
“你主子?”童心塵不解地問。
“他曾附身馬洪福這小子,靈力不支,我倆無以為繼。不得已我外出打獵。不料多年後歸來,物是人非,主子已不知何處去,剩下一個空殼兒。禍不單行,你們這些蟲豸還綁架了我主子藏身之所,陷我于險地之中。真是卑鄙!無恥!”
全世界語塞,我們才是壞人?
還是童心塵最先反應過來。“你管殺人叫打獵?”
“你們獵戶上山打野豬不是叫打獵嗎?我學錯了嗎?”
雲霁說這話時候一偏頭,滿眼的天真無邪。看得旁人心頭火起。我草泥馬!
“等我把你們都殺死。再去找主人。”
衆人前進半步,又本能地怕得後退。有勇敢的克服恐懼,上前一步,又被雲霁一揮手扔到三丈外。
“還有誰?盡管過來!”
“還有我!”
遠遠的山頭,童心雪掀開幕布。是水月升的身體。水南天正細細擦拭着一路奔波染上的浮塵。
雲霁一見那物,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舉起雙手投降,求她還給自己。
童江雪不聽。隻喝道,“爬過來!像條狗一樣!”
什麼手段?拿着别人主子要挾。正道之人皆不屑。然而沒人有力氣去反抗了。
方才威風凜凜的人,如今真虔誠地爬過去。
衆人唏噓不已。不禁為他護主之心起了一點點恻隐之情。
他跪着,爬着,膝行向前。泥沙和着血泥蔓延出一條長線。
他求了千年,壞事做盡。也不過是為了再見主人一面。
如此這般,實在過分殘忍。
衆人不忍看,紛紛别開眼去。可雲霁呢喃的哀求仍在耳邊不絕。
童江雪看一眼一無所知的水南天。握緊掌心,落下淚來。
“對不起。”
水南天疑惑間,她手中香粉嘩啦一下全部倒在水月升遺體上。解除限制,春芫草的香氣四溢。連道士們都聳聳鼻子,留着口水道一聲兄弟你好香。
身後山林更是湧出千千萬萬的老鼠、鬣狗、豺狼……胃口大開争相爬去啃食屍體。
水南天顧不得自己被啃咬的痛,上前去扒拉那些罪惡的嘴。童江雪死死抓着他不讓他過去。
雲霁發了瘋地修複水月升的遺體。不顧自己的力量日漸枯竭。不顧自己的身體日漸變得通透。
原來如此!雲霁勢必要救他主人。隻要他主人死去,雲霁自然也會……
隻是,此計實在太過殘忍。對一無所知的水南天尤其如此。
他沙啞的哭喊混合在野獸吞食的口水聲中。衆人在山下紛紛捂住耳朵,屏蔽五感。不忍去看這地獄的一幕。
水南天終于接受不了。他一把推開童江雪。又不舍得打。又不能放下仇恨去扶。
“啊啊啊!”
他咆哮着往山下跑。童江雪哭着爬起來,眼裡依然堅定看着眼前的一切。
做這件事情,水南天不會原諒他。許安平提醒過她。
“你是最适合做這件事的人。但我沒想到,你會跟天仔在一起。所以,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是否接受我這個提議。”
“事以密成。你特意動用夢魔跟我說這事兒也是不想第三個人知道。而且,我有優勢。沒有人會想到,我一個弱女子,會是戰局的關鍵。”
“可是如果天仔知道了這件事你們……”
“我有辦法哄好他。”
其實沒有辦法。決戰前夜她被噩夢驚醒,抱着身邊人哭。
水南天半夢半醒間擁她入懷,問,“怎麼了?”
“做噩夢了。你怎麼認識你師父的?他是怎麼樣的人?”
“怎麼突然問這個?”
“夢到你師父不讓我們在一起,拉着你走了。”
水南天肯定道,“師父不是這樣的人。”
“那他是怎樣的人?”
水南天此時已然清醒。回想起自己小時候。
千年情的水南天還沒有進入鎖妖塔,還是一個看起來隻有5歲的孩子。水災淹了他們村。他抱着妹妹坐在礁石上一天一夜。又被路過的星沉帶回去茅屋。
他帶一隻穿山甲回來就算了。這會兒帶來兩個人?水月升當場炸毛。
“我怎麼養?我哪裡會養孩子?”
“鯉鯉你不也養得挺好的嘛!”
“妖,不被人吃掉都能活下去。這是活生生的孩子!那個還是嗷嗷待哺的!要吃奶的呀!”
“那麼大的居然是擺設嗎?我摸摸看有沒有。”
星沉嘿嘿說着就上手去揉。
水月升紅着一張臉,桌椅門後四處找地兒躲。
“哎呀你别揉了!說正事兒呢!沒有沒有!再揉也不會有!哎呀你!”
想到這裡,水南天皺起了眉頭。師娘在的時候師父也沒法正經。即使現在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口鼻皺成一團。
他一手拽着“我也要揉揉”的鯉鯉,一手捂着妹妹的眼睛。
手臂被輕輕拉下。
“你捂我眼睛幹什麼?”
低頭對上童心雪疑惑的眼神他才恍然大悟,今時不是往日。她是童心雪不是自己的妹妹寶珠。
挑着點兒說吧。不能損了師父的光輝形象。
他便說了為何叫師父一事。
水南天本來想叫義父。水月升連連擺手,“别别别,養兒長憂九十九。為人父母者,殚精竭慮為孩子,含辛茹苦一輩子,就為了孩子幸福快樂活下去。我可沒辦法保證你能在我手裡幸福快樂地活下去。我隻能教你一點生存在這世上的小本事。怎麼活,靠你自己。世人管這個叫師徒。你可以叫我師父。”
“師父。”
師父雖然口頭上是這樣說,實際上做的另外一回事了。
水南天一個勁兒地拉着人說師父對他多好。
他說得越多,童心雪心中越是悲涼。
完犢子了,以後絕對不會原諒她的。
但是她絕不後悔,報仇和愛情,她選擇報仇。
睜開眼,不去看跑下山的水南天。
“爆炸符!破!”
童江雪話音落,水月升的遺體連同那些野獸一起炸開,四分五裂的斷指殘骸朝四面八方飛去。
碎片連帶着野獸的屍骨炸飛好幾裡。童江雪臉上被骨碎劃開,有一種血腥的美。
雲霁為了他的主子做的這一切,為了他的主子努力實現願望吸取人類壽命來活着,為此犧牲了好多人殺了好多人,找主子找了千年。
主人,沒了!
那他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雲霁抱頭痛哭,如喪考妣。
他忽然擡頭,想起來一事。喃喃說着,“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一次許願的機會。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妙妙妙妙,我雲霁,許願,水月升,回來!”
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無法許願水月升複活。
“為什麼不行?所有人都可以找我許願。為什麼我不可以!”
雲霁許願是失敗的。他沒有許願的機會。
他崩潰地抓破自己的臉。撕心裂肺地仰天哀嚎!
甚至祈求陣外的人,請他們許願雲霁和主子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陣外的人被他這前後反差搞蒙了。甚至有心軟的被他的悲痛感染,動了一絲助他的念頭,又想到要犧牲自己的壽命馬上恢複理智。所有人眼睜睜看着他哀嚎。像壞人,不肯伸出援手。背過身去。
“啊啊啊啊!”
雲霁從衆人轉過去的背影看到了絕望。再次咆哮起來。
童心雪擦幹淚水。左手持招魂幡,右手持招魂鈴。她還有她的任務要完成,沒有空去哭。
千千萬萬被雲霁所殺的人、妖,都從昏暗的地底下鑽出來了!他們要為自己報仇!他們前赴後繼地撲上去。不顧自身被撕裂、粉碎的痛苦。隻為損得對手半分。
許安平的身子也跟随她的動作緩緩站了起來。
許安平早已沒有力氣。但是,招魂幡可以。他艱難地移動着石頭般沉重的身體。
水南天跑回來了。他高高舉起右手,童心雪全力舞動着招魂幡,絲毫不看他。
啪地一聲,招魂幡的杆子斷了。童江雪大吃一驚。可臉上沒有疼痛。擡頭一看,那一巴掌水南天打在了自己臉上。
誰能冷靜對待殺父仇人?隻是,看到童心雪操縱許安平繼續打雲霁,他知道自己不能逃。
他傷心地跑了出去,想到千年前又跑回來,他那詭計多端的師父怎麼會沒有後招?于是他又跑了回來。
“我來。”
他撕下童江雪手中符咒,貼在自己身上。
“我就是師父你的傀儡娃娃。”
許安平那一副肉身的動作果然好多了。許安平落淚。這熟悉的動作不看都知道是他的寶貝弟子,他的一招一式可都是自己教的。
“師父,你的計劃裡沒有我。現在,我在這裡。勝算有多少?”
“百分百啊!”
“好!”
許安平頂着一身符咒動作僵硬如喪屍一般站起來。
人的血肉之軀終會受傷會痛會有所顧忌。可是,屍體不會。
因此,許安平打得更猛更無顧忌。
“小福,疼不疼?”
“爽飛了!□□就是最大的累贅!将它舍棄!讓它死去!哈哈哈哈哈哈……”
衆人隻道許安平瘋球了。
拳拳到肉。打生打死。
雲霁居然還在收集水月升遺體碎片。越收集越是細碎。
為了盡可能塞進去更多的炸藥,童江雪早将屍體的内髒掏空。水月升遺體,早就剩下一副空殼子。又被蠶食又被炸裂,現在撿起來的也隻是星星點點的皮膚碎片。
“他那麼怕疼。你們怎麼舍得讓他碎成這樣?”
許安平都有點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