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的士兵正在宿舍裡沉默地收拾方才的戰場。
屋角還站着那個人,或者說戳着那根人樁子,沮喪的、哀傷的、麻木的,但站得筆直,直得不近人情。
洪興國再次地進來看了看:“還沒動過嗎?”
甘小甯搖搖頭。
“也沒說過話?”
白鐵軍聳聳肩。
洪興國歎口氣想走,轉過身子又轉了回來,走到許三多身邊看着他。如果沒有剛才的全武行,現在的許三多也許會讓人誤會成堅毅地、不屈地、紋絲不動地守衛着那個……放痰盂的角落。
“出去走走吧?透透氣,别老想着。”
許三多直直地看着前方:“是,指導員。”
白鐵軍陪着許三多站在空地的一個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仿佛是紋絲不動地被人從那個角落搬到這個角落。
士兵們在周圍出入,繞着他出入,士兵們在周圍活動,繞着他活動。
白鐵軍繞着圈,呻着吟,歎着氣,給自己打着拍子,跑腔拉調地唱是個兵就會唱的《我的老班長》,邊唱邊注意着許三多的表情。
許三多沒表情,連真正的奚落都不在乎,此時此地,他怎會在意一個同班戰友并非惡意的人來瘋,或者說,表示自己很放得下的一種傷心。
車回來了,高城和伍六一兩個人下了車,當然隻有兩個人,少了一個。
不,是少了兩個人,原澤又被借調了。
許三多的眼睛終于動了動,看着高城。高城完全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他把那當作虛無,徑直進門,許三多看着他。
白鐵軍努力地想讓許三多正常:
“想K他嗎?我也想K他。我數一二三,我們撲上去……一二三。”
許三多沒撲,他自然更沒撲。
白鐵軍:“你沒撲?你這麼笨的人都沒撲?沒撲就對啦。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還不賴,真的很不賴,雖說是不大待見我,這是他全部的問題之所在。”
許三多仍看着,一直看到高城和伍六一的身影在過道口消失。
熟悉的夜又一次無聲無息地來到七連,隻是熟悉的夜中少了兩個熟悉的人,高城正在主持着一個會議,全連的班排幹部都在這了,一排長不在,他被借調出去了。伍六一沒有列席,因為他隻是一個班副。可是許三多卻出現在這個會議上,隻不過他被人從操場的角落又原封不動地移到了這個房間的屋角。
許三多執着地無聲,使這個有關他的檢讨會無法進行下去,洪興國看着許三多仍然哀恸的眼睛,隻好把他拉了出去。
就着過道裡有些昏暗的燈光,可以看到許三多筆直地戳着,好像他從來沒有移動過,僅僅隻是周圍景色的改變。洪興國思索着,盡量找一些不刺激許三多的詞語:
“許三多,進了這家門,做了這家人。我們不如你班長,我們勢利,等你轉了三百多個圈才認同你,可是……你現在這樣,連長隻會認為你還是半個兵……”
許三多的無言使這場對話無法繼續,洪興國告訴他史今隻是去上學了,上軍校去了,這對史今來說是一件好事。
可是對于許三多來說就是班長離開了自己。
洪興國隻有苦笑:
“算了你先回去吧,順便你搬到上鋪,過幾天要來新兵。”
對士兵來說,這是個明确的信号,許三多驚訝地看了一眼。
“對,你是代理班長。伍班副已經通知了。”
于是許三多回寝室的步子越發沉重。
伍六一站在窗邊,看着外邊的夜色,這已經成了他最近的一個習慣。許三多進來,他便看着許三多。許三多将目光轉開,毫不避諱地看着他的上鋪,這也就帶得别人也毫無避諱地看着那張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