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記得。像隻被罵暈的小狗,總找不着昨天埋的骨頭,還總在找。”史今憂傷地笑笑,許三多滿足地笑笑,恨不得搖搖并不存在的尾巴。
“未經許可,把你練成今天這樣……也不知能不能讓你更幸福。”
“是好事。”放松的許三多竟然忘了大敵當前。
“希望是好事。……三多?從下榕樹到今天這樣,因為必須得這樣。現在要走,因為必須得走。三多,穿這身軍裝的人,選擇了這種生活,既然到了要走的時候,爬都能爬回家鄉。你說,一個破包擋得住嗎?”
許三多怔着,剛燃起的希望一點點滅掉,而且比原來在一個更低點,被打擊得失去了所有的鬥志。史今硬着心腸瞪進他的眼睛裡,看着他眼裡出現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哀傷。
史今受不了他的眼神,沒忍住開口:“你不要表現出一副我要脫下這身軍裝的樣子,我是去上學了”。
可許三多認為班長這是在騙他。
“你騙我!你們都騙我!排長說,隻要我好好的學,變成了一個好兵,你就不用走了!
騙我!總拿我當笨蛋!騙我好好活,騙我有意義!有什麼意義?我又做錯了!把你都擠走了,就這個意義……我不想做尖子,做尖子好累……人都走光了,誇你的人越來越多,想跟你說話的人越來越少……我想做傻子……大家都跟傻子說話……傻子不怕人走……他不傷心……”
前半截許三多在站着嚷嚷,後半截許三多坐倒了嘟囔,幾個兵輕手輕腳地從他手上拿開了包,那沒有必要,許三多無知無覺。
史今蹲下來看着那雙空洞的眼睛,空洞但似乎有流不完的淚水。
“三多,别再把想頭放在别人身上。你這樣的人,自己心裡就開着花。班長走了,幫你割了心裡頭最後一把草。該長大了,許三多。”
他站了起來,看着屋裡的人,憂傷得有點茫然。
高城扶着史今的肩,大步從樓道上走着,身邊有洪興國、伍六一、甘小甯和三班的幾個人,沒許三多。
高城冷冷的但很平靜,他竭力表現這樣的氣質——他瞧不起兒女情長。
高城:“來個幹脆。我開車送……老幺還有伍班副,你們都回。”
洪興國:“連長,我去告訴許三多班長要走了,讓他……”
高城:“不用!為什麼讓那個驚天動地的多情種子去送?我要他長個記性。至于長什麼記性,我希望在全連的公開檢讨上聽他給我一個答案。”
他轉向史今,立刻緩和許多,“走吧,三班長。”
史今:“該不該說都說盡了。長遠考慮也該這樣,連長。”
高城點點頭,生硬地向其他人說:
“都回吧。”
就他和史今、伍六一出了過道,洪興國茫然地看着,甘小甯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然後他們茫然看着三班的門,那是他們不忍進去的一個地方。
門外已經響起汽車的發動聲。
四個人沉悶地坐在車裡,眼睛都和駕車的高城望着一個方向——路的前方。高城也許是覺得過于沉悶,也許是過于憂傷,拿出盤磁帶塞進汽車音響裡,是他偏愛的老蘇聯軍歌,頓時有些雄壯,雄壯了十多秒鐘,然後……老爺車上的卡式錄音機卡帶了,好好一盤帶卡得像哭。高城一拳把那盤帶給砸了出來,然後竭力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開他的車。
史今拿過那盤帶子,細細地把卷得不成樣的磁帶複位,卷好,放回磁帶盒。
誰都沒說話。
學校門口4個人靜靜的站着。
“回吧。”史今臉上扯出笑,對三個人說道。
“排長,你幫我多注意注意許三多。”
原澤點頭,苦笑。
“恐怕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了。”
高城:“不要再提什麼許三多,你在學校裡面好好的!”
伍六一:“咱們分開是暫時的,對嗎?”
在場的人頓了一下。原澤拍着伍六一說道:
“伍班副好好學,到時候就能和班長同校了。”
伍六一聽這話,臉皺了起來,心裡的傷感好像都沒那麼多了。
其他三個人你看他這個表情,也笑了起來,氣氛不再那麼沉悶。
“走了。”史今走向學校,背對着擺了擺手。
“是暫時的,對嗎?”
“你還不知道咱連長,到時候恐怕是去師部打滾,也要把人給要回來。”
高城一聽這話,作勢要踢。
笑罵道:“滾犢子。”
伍六一推着兩人往車上走:
“走走走趕緊走,我一站到學校門口就渾身不自在。”
∥平了我的意難平。
不過在原著裡有這麼一段時間在退伍的火車上的描寫。
(史今看着,似乎第一次看見這一切。他臉上漸帶了點笑意,忽然看見一個穿軍裝時未曾見過的世界。)
可是這是我小時候的淚點之一,我要平了我的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