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聿柏驅車停在不遠處,下車走到鐘斐聲面前,伸手接過鐘斐聲手裡的幾個紙袋。
嚴明頌家裡離得遠,來接他的家人還在路上。鐘斐聲想陪嚴明頌等一會兒,向聿柏站在鐘斐聲身側,陪着他。
等到和嚴明頌的家人碰見,嚴明頌對他們道别,鐘斐聲才跟在向聿柏身旁一起往車子那邊走。
在走過去的這一段路上,鐘斐聲随意轉頭看向四周,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那是他曾經的父親,直到今日,那仍是他的心理陰影。
他感到有些喘不過氣,眼前有瞬間發黑,腳步踉跄了下,在跌倒前被向聿柏伸手接住,他倒進了向聿柏懷裡。
向聿柏護着他,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人群裡讓鐘斐聲害怕的那個人。
他收回目光,圈緊懷裡的鐘斐聲,輕拍鐘斐聲後背,垂首低聲安撫:“我在這裡,别怕,不會有事的。”
鐘斐聲在他懷裡慢慢緩過來,他仰臉看着向聿柏,伸手摟住了向聿柏的腰。
向聿柏沒有拒絕他。
有雪落在他眼睛下,向聿柏擡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又去摸他的頭發,拂去發絲上的雪,幫他戴上羽絨服的帽子。
“回家?”向聿柏圈住他的手松開了些,溫聲詢問。
鐘斐聲點了點頭,下一瞬被向聿柏放開,重新和他拉開安全距離。失去溫暖的懷抱,鐘斐聲心裡感到空茫,他下意識去接近向聿柏,牽住向聿柏的手。
向聿柏低頭看了看,沒有抽回手,牽着他的手一起放在了大衣口袋裡。
他隻是擔心鐘斐聲,擔心鐘斐聲害怕,也擔心鐘斐聲會冷,卻沒注意到鐘斐聲藏在圍巾裡的臉頰,因他的舉動而彌漫熱意。
–
回到家,向聿柏仍然不時關注着鐘斐聲的情緒。鐘斐聲自覺已經緩過來,反過來讓向聿柏不要擔心。
他沒有逞強,是真的覺得自己沒有問題了。直到他睡着後陷進一場噩夢。
他沒有一個好的童年,他的家庭表面看去和其他溫馨美好的家庭一樣,甚至比一些家庭更美好,有整潔幹淨的房子,和愛護他的父母。
他不被允許訴說自己的疼痛和委屈,不被允許暴露傷痕累累的身體。
在别人眼裡,他有一個事業型女強人的媽媽,和斯文随和又好看的家庭主夫爸爸。周圍的人稱贊,羨慕他的家庭環境,于是他對父母的所有反抗都被指責。隻有他是不聽話的孩子,最後是沒有救的小瘋子。
離婚抛棄他的媽媽斥責他無可救藥,自私自利,從不為她考慮,媽媽說是他毀了她的一輩子。
隻是因為他在被欺負後反抗,咬傷了踢打他的同學的手,之後又用凳子砸了他們。媽媽因此被人議論,但他的媽媽隻想被人羨慕。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沒有做錯什麼,他不會認錯。
可爸爸總是打他,爸爸不喜歡他,他很努力讨好,他還不是初中生時,已經會每天做飯,打掃房子,洗全家的衣服,他隻是想要父母喜歡他,隻要抱抱他就好。
他好像回到了十幾歲,被爸爸捂住嘴,按在牆角打。隔着一扇門,是他的媽媽在和鄰居聊天,他聽到她們開心的笑。
媽媽說卧室裡的聲響是爸爸在收拾垃圾。他的媽媽覺得他是垃圾。
他疼到身體顫抖痙攣,爸爸力氣很大,他沒辦法反抗。
于是他在夜裡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去掐爸爸的脖子。
或許别人說得對,他真的是個瘋子。
他在漆黑的夜裡驚醒,身體卻像還陷在夢裡,不自覺打着顫。
過了許久,他盯着有月光的窗戶,恍然意識到他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十二三歲的自己。他不會回到過去,也不會再回到那個讓他恐懼的家。
但一陣陣的恐懼卻沒有完全散去,讓他眼前發黑,難以呼吸。
他從床上爬起來,四肢發軟,在床邊摔了一跤。他跌跌撞撞靠近向聿柏的卧室,去敲那扇隔斷的門。
向聿柏聽到聲音醒來,他打開燈,快步走到門前,拉開上鎖的門。整個人靠在門上的鐘斐聲倒進來,被他接到懷裡。
他低頭看着在他懷裡紅着眼睛身體發顫的鐘斐聲,一邊用低緩的聲音安撫,一邊把鐘斐聲抱起來,放到自己的床上。
鐘斐聲在他懷裡慢慢平靜下來,出聲時嗓音哽咽:“小叔叔。”
“我在,”向聿柏輕拍着他的後背,他不放心讓鐘斐聲自己一個人回去睡,溫聲問道,“今晚要不要睡在這裡?我陪着你。”
鐘斐聲摟緊他,點頭應着。他不想回去,怕自己會再做一場噩夢。在向聿柏這裡,就算又做一次噩夢,但醒來看到向聿柏,他會沒那麼怕。
他蜷縮在向聿柏的床上,看着向聿柏給他掖好被角,向聿柏卻沒有躺到床上和他一起睡,隻坐在床邊陪他。
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向聿柏沒有去關床頭的夜燈。鐘斐聲裹着被子靠近他,隔着被子去貼向聿柏的腿。
見他一時睡不着,于是向聿柏去書架上挑了本勉強能當童話故事聽的名著,充當睡前故事講給他聽。
鐘斐聲在向聿柏平靜和緩,聽起來很好聽的聲音裡,慢慢睡了過去。
他這次沒有做夢,睡到天亮之前,他自然醒過來。睜開眼他看見床前還亮着的夜燈,是暖黃的色調。
在暖色燈光籠罩的範圍内,他看到坐在單人沙發裡的向聿柏,正垂首看着手上的書。向聿柏說了會陪着他,但他沒想到向聿柏會一晚上不睡。
感覺到他的視線,向聿柏轉頭看過去。他随意擱下手上的書,走近坐在床邊。
“好點了嗎?”他聲音溫和。
鐘斐聲點頭,問他:“小叔叔,你沒有睡嗎?”
向聿柏隻是說:“睡不着,不用擔心我。”
鐘斐聲朝他貼近,坐起身伸手想要向聿柏抱抱他。
或許是因為今晚的那場噩夢,他想要得到一個懷抱。他在小時候,渴望得到的愛,也隻是有人能抱抱他。
他很容易滿足,隻要抱抱他就好。
下一瞬,他被向聿柏抱進懷裡。向聿柏和他貼得很近,沒有間隙。向聿柏身上像是雨後森林一樣好聞的味道,已經散去了冰涼的前調,隻剩溫暖純粹的木質香。
鐘斐聲蹭了蹭他,在安全舒适仿佛避風港一樣的懷抱裡,他感到自己的心好像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