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爺爺的緣故,爺爺可能有和向聿柏說過,要照顧他。
“我沒有不想去上學,”鐘斐聲怕給長輩留下壞印象,“我隻是想去看你。”
向聿柏:“那下午幫你請半天假?”
鐘斐聲輕應了聲。
–
學校早讀的鈴聲在七點十分準時響起。
如同菜市場般喧鬧的教室随着班主任的出現安靜下來,又很快響起稀稀落落的讀書聲。
班主任從前門走進教室,在班裡來回轉了幾圈,悄無聲息從後門離開。
随着班主任走遠,教室重新變回菜市場,聊天打鬧聲響起,片刻後卻陷入詭異的靜默。
在最後面靠窗的位置,鐘斐聲蜷縮着趴在課桌上,背書的聲音幾不可聞。
他努力讓自己變得不起眼,事實上他從前也确實不起眼,教室裡甚至有人不記得有他這個同班同學。
但今天除外,鐘斐聲感覺到有很多人在注視着他。
他悄悄擡起眼,那些正轉身看他的同學卻沒有幾個收回視線,打量他的目光也不友善。
鐘斐聲感覺很不舒服,他抿緊唇,重新垂下眼,搭在桌洞裡的手攥緊。
他的反應落在别人眼裡,傳達出了一種不敢反抗,怯弱好欺負的樣子。
忍讓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換不回好結果。
鐘斐聲所在的學校校規很嚴,幾乎沒有學生打架鬥毆。但校園暴力從來不隻有打架鬥毆。
異樣的目光,惡劣的玩笑,集體孤立,言語暴力……
不見血的殺人方法數不勝數。
“哎,林斐聲,你到底是怎麼搭上鐘家的?一步登天啊,兩三天就從醜小鴨變白天鵝了,真厲害啊,你到底怎麼做到的?”
“平時不聲不響的,突然搞出這麼大的事,真是小看你了。”同桌笑着伸手推了他一下,“哎,别藏着掖着啊,給哥們兒分享分享你的成功秘訣。”
周圍傳來哄笑聲,鐘斐聲撞到牆上,又在下一秒被拽着胳膊拉回去。
“我可沒用力推你,别碰瓷啊。”
“該不會搭上鐘家靠的就是碰瓷吧?”有同學嬉笑着大聲問。
“拿什麼碰瓷,難不成靠他那張臉?”
“還真沒注意到他那張臉,整天藏着不讓人看。”
“哎,讓我們看看吧,都是同學,怎麼能連你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傳出去顯得我們多沒有同學愛啊。”
“就是,好像我們孤立你似的。我們可都是好學生,從來不做那種事。”
“擡起頭來讓我們看看啊。”同桌伸手去捏他的臉,被鐘斐聲推開。
“哎,生氣了?”同桌還笑嘻嘻的,“别生氣啊,開個玩笑嘛。還不是你小氣,臉都不讓我們看見,大家都是同學,我們也沒擋着臉不讓你看,你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啊。”
“就是啊,有意見你就說啊,你不說是不是不把我們當同學,是我們對你不夠關心是吧?”
教室門忽然被敲響,班主任皺着眉頭走進教室。
“鬧什麼呢?整個年級就你們班裡最亂,不學都給我出去站着。”
講台下恢複安靜,重新響起背書聲,直到早讀結束。
身旁的窗戶被人推開。鐘斐聲擡了擡眼,看到前桌探頭朝樓下看了一眼,拿着水杯伸了個懶腰,又猛地轉過身,把他桌上整齊疊放的書從窗口掃了出去。
“對不起啊,意外,都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氣啊。”前桌一手按着他的桌子,向樓下看了看,手裡的水杯敞着口,溫熱的水澆了鐘斐聲一臉。
“哎,對不起啊,我沒注意,你怎麼坐着也不躲啊。”
他突然澆過去,鐘斐聲當然躲不開。看到鐘斐聲陡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前桌笑了聲。
“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也和你道歉了,你怎麼還生氣啊。表情這麼吓人,該不會是想打我吧?”
“要打架啊,那我們可不能不管。”周圍有人笑着接話。
鐘斐聲知道沒有人會幫自己,他沉默起身,好似沒有脾氣地向外走。
在邁出教室前,他聽到身後的聲音。
“嘉嘉,你别擔心,你爺爺肯定會把他趕出去的。他才不配待在鐘家,再說他剛到鐘家,你小叔叔就出了車禍,你爺爺就算不遷怒他,也會看他不順眼的。你小叔叔這些年從來沒出過事,肯定是他不吉利,他看着就不吉利。”
鐘斐聲轉回身去,和鐘若嘉對上視線。
鐘若嘉被養得很好,矜貴又漂亮,帶了點不惹人讨厭的嬌縱,明媚活潑,一眼看去就是豪門裡千嬌百寵養大的小少爺。
和鐘斐聲隐隐形成兩個極端。
鐘若嘉沒有把鐘斐聲看在眼裡,頭發濕漉漉的鐘斐聲看起來狼狽不堪,整個人陰郁又病恹恹的,連和他相提并論的資格都沒有。
他連句話都懶得說,轉過了頭。
–
上午的課程結束,鐘斐聲等别人都走了以後才出去。他遠遠跟在人群後面,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
他的手在羽絨服口袋裡握緊,指尖壓着一把細長的美工刀。
他不是第一次被欺負,或許他真的很讨人厭,真的爛透了,才會從小到大都總是被欺負。
他知道自己的反抗會換來更嚴重的報複,但選擇忍讓也是一樣的。
那他為什麼不能報複回去。他沒想做過分的事,隻是想讓欺負他的人付出同樣的代價。
哪怕隻有一點代價也好。
很快,他看到前桌脫離人群,獨自進了衛生間。
鐘斐聲猶豫了一瞬,腳步慢下來,選擇踏進衛生間。他發現裡面沒有其他人。
他的手從口袋裡拿出去,握在掌心的美工刀被他指尖推動,發出輕微的響聲。
但衛生間外傳來嘈雜的腳步和談論聲,鐘斐聲聽出了那是他同桌和早讀時跟着起哄的幾個同學的聲音。
不止一個人,現在動手不會有結果。
鐘斐聲抿緊了唇,他有些不甘心,可那幾個人已經走進了衛生間。
握着美工刀的手重新回到口袋裡,被他折斷的刀片割破指腹。
鐘斐聲眸色漆黑晦暗,那幾個人在叫他,他沒有理會,徑直離開。
他在衛生間外的牆邊停住,等了片刻後,他伸出手,鎖上了衛生間的門。
–
下午鐘斐聲被司機送到醫院。走進病房,鐘斐聲看到換了一身病号服的向聿柏正坐在床上慢條斯理地削蘋果,旁邊站着正在說話的老爺子。
聽到動靜,兩人都看了過來。
“聲聲來了,”鐘勤山有點驚訝,“來,到這裡來。”
“爺爺,”鐘斐聲走到鐘勤山面前,又看向坐在病床上的向聿柏,小聲問好,“小叔叔。”
他把手裡的果籃和花束放到桌上,聽到面前的鐘勤山說:“昨天是不是吓到了?家裡突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幸好是虛驚一場,隻受了些輕傷。”
鐘勤山沒多說,轉了話題:“本來昨天打算好了讓你們正式見一見,結果昨天也沒見上面。”
鐘斐聲愣了一下。
鐘勤山看出不對:“怎麼?你們兩個昨天見過面?”
鐘斐聲下意識偷偷看向坐在老爺子背後的向聿柏。
向聿柏空出一隻手,擡起,食指豎在唇邊,很輕地“噓”了聲。
鐘斐聲怔了怔,重新看向老爺子。
“沒有,沒見面。”
“真沒見面?”
“真的沒有。”鐘斐聲抿了抿唇,有點心虛。
鐘勤山倒是沒多想,又聊起别的。鐘斐聲趁鐘勤山不注意悄悄看了向聿柏一眼,看到向聿柏沖他輕笑了笑。
之後鐘勤山有事離開,鐘斐聲朝向聿柏那邊靠了一點。還沒有說什麼,就被向聿柏放了東西在手上。
他低頭看過去,看到掌心躺着一塊兔子形狀的蘋果。
他怔怔地擡眼,見向聿柏指尖捏着兔子耳朵,又放了一塊蘋果到他手裡。
向聿柏好像是在哄孩子,低沉磁性的聲線也緩,無端透出幾分溫柔:“給好孩子的獎勵。”
鐘斐聲藏在身後的那隻手攥住了衣角,被美工刀割破的傷口還在疼。他垂下眉眼,沒有應聲,安安靜靜地吃着手心裡的兔子蘋果。
給好孩子的獎勵。
如果,他不是一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