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花了十分鐘冷靜下來,又用了三秒移除掉之前寫好的和弦。
動手之前他想了想,盯着電腦前冰鎮的水瓶半晌,直到外層外罩了滿滿一層水珠。他的手指顫了顫,還是沒有把陸聞給他的水放回去,隻是起身重新拿了個新的,常溫的。
他最近隻喝常溫的了。
新和弦的順利程度超過了他的預期,可能靈感就是這麼不講道理。他對比着前後兩版的差距,喜不自勝。
他之前制作的曲子名叫《初見》(Nice to meet you)),是第一次開始編曲就在構思的一首歌,直到最近才拿出來。
所謂怦然心動,隻需要見一面就夠了。
雖然大家都感歎人生若隻如初見,但能在一起度過的時間,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很好的人生經曆。
所以不用害怕,不用擔心,交朋友失敗了也不會怎麼樣,你總會遇到一個愛你又懂你的人。
他最開始想起來的,還是第一次見到陸聞,或許陸聞永遠都不知道,他們其實很小的時候就遠遠地見過一面。
那是在父母圈子内某個叔叔女兒的婚禮現場,宴會廳外面有個小院子,有幾個小孩子在外面玩兒,跑得小臉紅撲撲的。
秦遇那時候正是七歲八歲人人煩的年紀,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但他那時候已經是個在外面特别要面子的小孩了,知道瘋之前要先問一句。
“媽媽我想出去玩。”
“你乖乖坐一會兒。”秦母整了整他的小衣領,不同意出去玩的提案。
“可是媽媽,我這麼大年紀的小孩,出去玩是很正常的。”小秦遇不服地指了指小院子裡穿着小西裝,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幾個小男孩,“他們都在外面玩。”
“比個好的行不行!”秦母優雅地擡起手,響亮給了他個大腦奔兒,這才是秦遇在外面不敢亂來的根本原因,他捂着被彈出的紅印,看向媽媽說的“極其乖巧的”那個小孩,随機憤怒,“他比我大好幾歲!已經不是小孩了好不好!!!”
可惜沒用,秦母還是不同意。
于是後來的時間秦遇坐在原位,哪兒都不看,就盯着那個“乖小孩”看,他就不信了,世界真有這麼乖的小孩?真的有不喜歡出去玩的小孩嗎!他悲憤地想。
可是那個孩子真的就從頭到尾表情不變地坐在那裡,像一個精巧的手辦玩偶。
精緻,但沒有靈魂。
後來回家他問起秦母,媽媽也隻是語焉不詳地用随意的話打發他,隻說乖小孩的家裡有對極其出色的父母,有一個極其出色的哥哥,出色到什麼程度呢?就是大概誰也不關心誰的程度。
人從幼年時期,就從各處接收所處環境有關的信念、價值觀、世界觀,這些都是從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覺潛入自我。他在明明應該得到環境的反饋時候,并沒有得到父母的任何回應。
久而久之,他就逐漸變成一個和父母哥哥一樣的人,一個沒有情緒的人,一個“乖小孩”,明明是該活潑亂蹦的年紀,卻像個精緻的假人。
秦遇覺得他有點可憐,比自己次次都要得到秦母同意但十有八九不會同意的他還可憐。
他開始特意去關注他的動态,圈子内哪有什麼隐蔽事,等他長大後再次打聽到那個乖小孩的消息,已經是他離家出走的消息了。
秦遇目瞪口呆,那個小時候參加宴會都像别人家好孩子的那個人?離家出走?真的很難把這種叛逆的語句安在他身上。
他不相信,他一定要親眼看看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秦遇少年時期的唯一一次逃課就這麼獻了出去,他的狐朋狗友打聽到了陸聞出現的一家club,未成年禁止入内,但秦遇的朋友偷來了親哥的衣服,兩個人人模狗樣的躲過檢查,就這麼混了進來。
剛一進來,秦遇的目光就被台上那個瘦削的身影吸引了,他正在台上彈吉他,即使在這種嘈雜的club,昏暗的燈光下大部分人都在喝酒,不會注意到他。即使他慵懶地一條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也能看出舉手投足中的貴氣,他的背始終是挺直的,那是從小到大沉浸在骨子裡的教養。
吉他彈奏完,陸聞一手摘下立麥中的話筒,一手指着架子鼓手,突然畫風一轉,頭頂的大燈熄滅,四周開始閃起轉燈。台上那人頓時從優雅變成帥氣,陸聞不知道從哪摸出一個棒球帽,看不清神情。
但這種張揚的姿态,讓他前十幾年都沉靜的人生突然爆發蓬勃的生命。
原來精緻手辦有了靈魂是這個樣子,秦遇看呆了。
舞台上那個耀眼的光,和宴會上黯淡的身影,逐漸合二為一,像一塊烙鐵,燙在他的記憶裡。
但這時候的秦遇可不一樣了,他已經變成了站在陸聞身邊的人,而台下已經不是club中沉醉喝酒的人,變成了演唱會下揮舞着熒光燈的星星們。
他雙手環起疊在頭後,看了很久窗外逐個亮起的路燈,窗外又下起了雪,熒光點點落在玻璃上。他徐徐吐了口氣,初見,當初的他也沒想到,日後會喜歡上陸聞吧?
所以感情這種事,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都因為緣分和因果律的纏繞,玄之又玄。
因為怕他會失望,所以潛意識裡追求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