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餘光一丁點兒都沒有瞥向許言,也是真的沒看到許主任紅意沒下去的脖頸和微微濕潤的襯衫。
真的。
潘煜正襟危坐,視線飄走又努力移回,隻有睫毛密密蕩在空氣裡,蓋住了心虛的眼睛。
“李山送的。”許言不偏不倚,坐在他對面,很平靜地開口,“花了他一個月的工資。”
小卷毛立刻就擡起了眉毛,什麼旖旎想法都沒了,揪着手裡的水瓶包裝紙,悶悶開口。
“我不喜歡他。”
“嗯,可以不喜歡。”許言點頭,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極其平淡地叙述,“應該沒和你說過,我們家在一個很偏的小城市,那裡雖不至于家家燒香迷信,但也沒有同性戀的概念。男人到了二十五歲不結婚,街坊鄰居都會在背後說父母不上心。”
他不喜回頭,過往都鮮少提及。
寥寥兩句,再無其他。
“所以,小潘機長不必跟他們計較。”
許言早過了因别人而活的年紀,每一天過得也都還算潇灑。
“至于李山,”他笑了下,“婚禮并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們婚禮的操辦基本都是由兩家老人商量着來的,不然,伴郎伴娘也不會都是發小團了。
“李山跟曉琳一開始是不打算辦婚禮的。”
許言沒有替任何人解釋的意思,如果非要說,大抵是見不得小卷毛因這些委屈,即使是為了自己也不成。
“小潘機長,現在心情有好些嗎?”
一般人順着台階就下了,隻有很實誠的小卷毛依舊坐在高高的台子上,不願下來。
“不是心情,是心。”潘煜很認真,反手錘了下胸口,響起有分量的一聲,“許主任,我這裡悶悶地,透不過來氣。”
那确實,是個人挨了這一下,胸口都得有點悶。
許言剛想開句玩笑,就見潘煜注視着他,那雙很漂亮的眼睛藏不住情緒。
他說得很慢——
“明明受了委屈的人是你。”
可為什麼許言一點兒都不覺得委屈?
但潘煜卻更難過了。
…
那天下午,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子,兩個人聊了很多東西,講旅行、講生活、講多多,也講工作。
潘煜應該是想逗許言笑,提自己剛回國的一次飛行。那趟航班飛貴陽,沒什麼特殊的,非要說就是有個乘客吸了電子煙,就一口。
“不知道是他沒吐氣還是煙霧報警器不靈敏,反正沒響。”潘煜滑坐到地毯上,給許言削了蘋果,“我們那趟是中轉航班,趕時間。乘務長建議是口頭警告、專人看管,落地之後把人送下去就算了,責任機長也同意了。但我不願意,以一敵二,堅定地把他由送下去改為了送進去。機組跟着警局一輪遊,我和機長雙雙延誤登機,各罰了兩千塊錢。”
“後來航司知道了情況,讓寫個五百字的情況說明交上去,說是月底會把錢退給我們。”小卷毛劃重點,“五百字!”
那麼多字,誰能寫的了?!
許言有點走神:“所以,你交錢了?”
“嗯,我給責任機長轉了四千,他寫了兩篇情況說明。” 小卷毛現在想起來還憤憤,“從此,我就有了個師父。”
那是他和錢謙的第一次同飛。
錢謙活了半輩子,第一次遇見人傻錢多的主,霎時覺得自己後半輩子都有了希望,撒潑打滾、死纏爛打地把他收了當關門弟子。
許言應該是酒勁兒上來了,思緒都像是掉在了故事裡。
他接過潘煜遞來的蘋果,放在一次性杯子上,看着它卡在那裡不上不下。
“那你後悔嗎?”
“當然不。”
“為什麼?”
“不公平。”
潘煜洗了下刀,拿紙擦幹:“飛機上的錯誤沒有大小之分。錯就是錯了,受懲罰,天經地義。不然,那些規則又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其他乘客又為什麼要遵守?我們又為什麼要堅守?”
許言不說話,潘煜便笑,肆意且風流。
“再說,我入職之前是宣過誓的,”
他笑過,神色是正經的,也是認真的。
“敬畏生命、敬畏規章、敬畏職責。”【1】
那樣的人,本就該屬于藍天。
許言看向窗外,雷雨早已停歇。
片刻後,他又轉回視線,不錯眼珠地盯着潘煜。
“看我幹嗎?”
小卷毛想伸手又覺是趁人之危,隻能讪讪地捏了下自己的顴骨。
“我突然覺得,” 許言慢吞吞開口,學他的樣子也捏了下自己,位置不對,捏上了臉頰。
潘煜看得心都化了。
“覺得什麼?”小卷毛挪了挪身子。
許言也學着挪了挪,這次方向都反了。
兩人瞬間挨得很近,呼吸都像是交錯纏繞。
“你剛說話的時候像個奧特曼,”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喉嚨沾了醉意,許言的聲音都有些軟,很認真地比劃,“會發光的那種。”
潘煜也很認真,跟他說悄悄話。
“那可以是賽文嗎?我比較喜歡他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