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讓人不會感到不快。
聚民大街北站已抵達。
兩人下車,同時也換了話題。
“你和盧俜都住在這兒?”張其薪依舊幫她拎着冰鞋包,看這架勢,是想直接送她到家。
“是啊。”齊恩示意那棟老舊的居民樓,“我一号樓,他二号樓,我住三層,他住四層。”
“那确實很近,一起上下學也不奇怪。”
“那可不,偶爾還能串門問個數學題。”
“你去過他家?”
“順腳的事。”
“那他來過你家嗎?”
“好像還沒有。”
樓道裡面有聲控燈,亮起時理應驅散黑暗,但線路實在太老了,燈是一閃一閃的。齊恩擡腳往上走,張其薪在她身後:“這燈太老了。”
“是啊,這小區什麼都破!”齊恩抱怨道,“上個月還停電了,晚上十點到第二天中午,說就是線路老化,算了,起碼租金便宜。”
“基礎設施差,這附近治安也不好,剛才看到路邊好幾個宵夜攤都是光膀子男人紮堆,怎麼沒想着搬到治安好點的地方?這裡是鬧市。”
“八百一個月,兩室一廳一衛,又是學校邊的地段,别說光膀子,就是光屁股我也愛租。”
張其薪被逗笑:“……還是安全第一。”
“安啦安啦,你和谌俞,就你們倆,跟男保姆一樣,生怕我出什麼意外。”齊恩想了想,“還有高玟,她是女保姆,啊不,女保镖。”
齊恩掏出鑰匙開門,張其薪在一旁開手電筒。進屋,開燈,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齊恩委婉地提醒:“行了,送到了啊,再送得付錢了。”
“我讓司機直接來接的。”張其薪說,“還有二十分鐘到,可以先進你家蹭會兒空調嗎?”
“你這說的,我家是沒拖鞋,怕招待不好你,又不是非得把你卡門口,怎麼我是門神呐?”齊恩側身,“話說你有司機怎麼還坐地鐵?”
“送你回家。”張其薪擦肩進了屋。
“怎麼不讓你家司機送我回家?”
“你之前不是說不想麻煩我家司機?”張其薪翻起了舊賬,“我還以為你喜歡坐地鐵。”
“那時候……”齊恩哂笑,“又不太熟。”
“現在熟嗎?”張其薪接過她遞來的冰水。
“七分熟。”齊恩回答得也很有藝術性。
不生也不熟。
“怎麼樣才能變得更熟?”
“你以為我是微波爐呢?”
一通來電打斷兩人的對話,是張其薪的手機。
他看了一眼來電人,面色微變。接通之後他隻聽着,對面的人似乎在不停地說話,他則不時嗯了兩聲,說完“再看吧”,就挂斷了電話。
齊恩問:“是不是有事要忙?”
張其薪遲疑片刻:“……是我媽。”
“你不是說你家裡人不管你晚歸嗎?”
“沒有。”張其薪擺了擺手,“她過些日子要出差,去蘇州,問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
“他們?”齊恩問,“你媽的同事嗎?”
“算是吧。”張其薪撐着下巴,“是我爸。”
齊恩想到谌俞說過:“你爹管你很嚴?”
“隻在學習方面。”張其薪說,“他不會管我消費什麼,不會管我多晚回家,甚至很多時候他們都在外地出差,兼顧不到我的生活。但是我爸很在乎我的成績,決定他對我的臉色,”
“家裡一般都是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齊恩深谙此道,“那就是你媽媽對你比較溫柔?”
“我媽收拾我也不帶手軟的。”
“小可憐。你是挨雙打長大的。”
“那你呢?你爸媽不在這邊?”
“我爸和我媽很早就離啦,我是跟着我爸,但他工作也比較忙。”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
“如果一個人在家無聊的話,可以來找我。”
齊恩哈哈大笑:“這有什麼好無聊的?”
她笑起來很開朗,但不觸及真心。
張其薪心想,她幾乎不怎麼說自己的事。很少有人會完全摒棄傾訴的欲望,除非内核過分強大。
張其薪注意到她的膝蓋上的黑淤青。
他細看,齊恩去遮,被他反摁住手。
“你幹嘛?喝醉了?”齊恩擡眼看他。
“這些……都是滑冰的時候留下的?”
“是啊,那不然?運動員有點磨損很正常。”
齊恩從他的眼底看到濃重的情緒,少年灼熱的呼吸鋪灑在皮膚上。他用指尖碰了碰那淤青。
他突然說:“齊恩,我想……”
不,别别試圖越過那條線!
“張其薪!”齊恩打斷了他。
門外有敲門聲适時響起。
齊恩起身:“我去開門。”
門開了,來的人是盧俜,穿着簡單的白T恤和短褲,戴防藍光的黑框眼鏡,古闆而平常。
“我的英語試卷在你這裡?”盧俜環視屋内,和客廳裡的張其薪撞上視線,清淡地錯開了。
他隻是認真盯着齊恩:“你用完了沒有?”
“還沒有。”齊恩招待他,“先進來吧。”
盧俜進來,他自己穿的就是居家拖鞋,很顯然串門的姿态。“我們英語老師說要用我的卷子當樣卷,我掃描一下答題卡,給她發過去。”
“在書桌,我去找找。”
齊恩溜之大吉。
客廳裡隻剩兩個男生,盧俜是站着的,沒有坐下的打算,而張其薪同樣也沒有起身的想法。
兩個人都不是健談的性格,或者說男生之間的往往很兩極,不是看得順眼就是看不順眼。
“齊恩又不是方婕。”張其薪先開了口。
“你沒必要對十七班的人那麼殷勤吧。”
盧俜說:“我沒有殷勤,對方婕也是。”
“你知道方婕的處罰結果下來了嗎?警告處分和休學半年,後者對她來說可能影響更大。”
“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方婕喜歡你,你就因為齊恩那麼背刺她。”張其薪冷笑,“該不會你移情别戀了?”
“移情别戀的是你。”
盧俜一語道破。
“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誰。”
張其薪陷入了沉默,直到齊恩拿着卷子出來,他和她告别,微笑着說司機還在下面等着。
張其薪離開,齊恩如釋重負地倒在沙發上:“盧子,你再晚點來,我就要社死了!”
老實說盧俜來得不算晚,收到消息就下樓了。
張其薪和齊恩的事,盧俜沒有多問,八卦也不是他的風格。他注意到她的手腕:“新表?”
“張其薪送的。”齊恩擡起手腕展示。
“高玟送的幸運草手鍊,袁禮米送的莊羽周邊羽毛球,谌俞送一雙冰鞋。”齊恩打開書包,禮物盒嘩啦啦倒出來,“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有個學弟送我一雙八千多的北卡藍倒鈎,我不想收,他又說是我粉絲,也不好拒絕。”
她很受歡迎,這是事實。盧俜看着小山堆一樣的禮盒,想到班上女生的話題也總圍繞着她,說她人緣多麼好,過個生日都像在普天同慶。
盧俜恰恰相反,他對任何節日都很漠然,包括自己或别人的生日。這不是沒有朋友的緣故,家庭觀念緻使他冷淡,從年幼時就是如此了。
齊恩說,盧俜就聽,反正他愛不愛聽,她都會繼續說下去。盧俜其實也算參與了她的生日,他吃了她的生日蛋糕,人手一份,正好有他。
正好而已。
盧俜隻是她萬千朋友中的一個。
也許和剛才的張其薪沒什麼區别。
區别是,他還比較老實,不會做逾矩的舉動。盧俜自己都覺得這解釋很合理,同時也明白一件事———齊恩和他交好,一部分原因是避嫌。
盧俜說:“沒什麼事,我回去寫題目了。”
“那麼着急走幹嘛?你還是第一次來我家。”齊恩領他去卧室,“我上次不是和你說了我的音響?你說聽不出來,要不要進來聽聽?”
“……那是你的卧室。”盧俜閃躲着。
“這有什麼嘛,快進來!”齊恩拉他。
“如果。”盧俜同她僵持住,“如果是張其薪要進你卧室,你肯定不會讓的……不是麼?”
“那不是廢話嗎!”齊恩理所當然地道,“我和你什麼關系,和他什麼關系,那能比嗎?”
盧俜不知為什麼,渾身的死勁兒都洩下來了。他順着齊恩給的的力度往前走了兩步,又如夢初醒: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來你家聽。”
齊恩這回沒再攔,盧俜拿起試卷離開。
他走到門口,她才慢悠悠地喊住他。
“好學生。”
她意味深長。
“說這麼多,你沒準備生日禮物給我?”
“……抱歉。”他說,“我沒有這種觀念。”
“可今天是我的生日!”齊恩誇張地伸手,“你應該給我禮物!你還吃了我的蛋糕!”
盧俜實在想不出上哪兒給她找禮物。
他站在門的那一側,真摯地思索着。
突然,他俯身,将腦袋遞到她面前。
“你……之前……不是說過想摸?”
從齊恩的視角,隻能看到盧俜毛茸茸的發頂,纖長卷翹的棕褐色眼睫,還有鼻尖一點點紅。
“……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