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常平安甚至沒有多給她一個眼神就轉身走了。
外頭爐上熱水已經開了,阿桃将水倒在銅盆裡,又找常平安要了一小塊細布,方才回屋。
即便知道常平安是個好人,可到底兩人身量懸殊,她受着傷也沒有反抗的力氣,阿桃還是将門從裡面刃上,然後脫下中衣,裡衣已經同血肉粘在一起了,剝開的時候疼的阿桃忍不住抽氣。
半天才脫好衣裳,阿桃先将細布擰幹,擦幹淨傷處血迹,方才塗上膏藥,常平安山上打獵,應當是常受傷,家中備了不少幹淨的白色細布,上完藥阿桃将傷處裹了個嚴實,再穿衣時身上痛感少了許多。
皮外傷倒是還行,但伯府打人是打脊背,她有些怕傷到肺腑,若真有内傷,如今的醫療水平,能不能治尚且不說,她連去看大夫的銀錢都掏不出。
阿桃打開門時,常平安正往嘴裡塞包子,他說到做到,留了三個包子給她,爐子邊緣微微發燙,阿桃餓的頭暈眼花,也不再顧及形象,三口兩口吃下去一個。
上輩子她是私廚,靠手藝開了店專做私房菜,不少老闆明星都常來打卡的,如今這時候原材料都是原汁原味的,即便這最原始的手藝吃起來也叫人眼神都晶晶亮。
包子底被爐子烤出一層微焦的殼子,吃起來香脆,面皮發的蓬松能聞出其中濃郁的麥香,裡頭裹着的肉餡兒鮮嫩多汁,沾到宣軟的面皮上更是叫絕,興許是太餓了,阿桃香的差點連舌頭都吞下去了,幾個包子下肚,暈乎的感覺好了很多。
常平安繞過她進屋,再出來時手裡拿了一件紅底的襖,
“這是我娘的舊衣,你先穿上吧。”
阿桃仍穿着沁了血迹的中衣,在這個時代确實稱不上體面,看起來甚至有些觸目驚心。
伯府倒不克扣下面這些丫頭,四季衣裳都有一套的,裡頭棉也蓄的厚實,在外頭買一件厚實的襖子少說也得七八百個錢,可惜那襖子叫人搶走了。
此時見常平安拿了件襖子過來,她道了聲謝,又去屋裡換上了,中衣占了血,她隻能脫下,穿着裡衣又墊了布,隔開裡衣上慘不忍睹的血迹。
換好後阿桃方才探出頭,紅色的襖子顯得人格外白淨,“常大哥,你家中可有針線?”
她隻是問問,不成想真有,常平安瞧着她愣了片刻,方才從櫃子裡找出一個籮筐,一邊又解釋家中為何會有針線,“我常在山林裡轉,衣裳破了自己也能補補。”
阿桃擡頭,嘴角噙着笑,腦海裡自動浮現男人捏着針繡花的樣子,她這是頭回認認真真打量常平安,他身量極高,肩膀寬闊厚實,臉皮黝黑,牙齒倒是白的反光,下巴上有些胡茬,再往上是堅挺的鼻梁,一雙眼睛格外有神,興許這也是他一身打獵本事爐火純青的緣故。
“不如一道拿出來,我一起補補?”中衣被闆子打的破了幾處,阿桃準備先縫了再把血迹洗幹淨。
常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必了,我都補過了。”
阿桃便也不再問,線隻有黑白二色,阿桃隻能挑了白線出來,将爛了口子的中衣先縫好,她不是坐吃等死的人,即便落到伯府裡頭當丫頭,但該學的一樣不落,這一手不輸繡娘的活計也是跟在宋媽媽後頭學的,不過現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即便想靠繡活兒賺些銀錢也沒有針線。
隻能先用白線勉強将破了的地方補起來,還是得想法子去一趟城裡。她身契雖在自己手裡,但還得去官府脫籍,否則還是奴才,二則她想去找一趟宋媽媽。
十來年相處,二人雖沒學那些婆子丫頭拜什麼面上的幹親,但感情跟母女沒什麼差别,宋媽媽不曾嫁人,也沒有子女,向來拿她當親生的孩子看待的,單說今日向趙媽媽冒險求情,手上的镯子說塞便塞了,也足以看出宋媽媽為人。
其實開始阿桃也沒想過付出幾分真心,隻不過為了日子好過些才主動示好,倒是後來宋媽媽滿心為她打算,才叫她徹底将宋媽媽看做親人。
她這些年攢的私房都藏在洞裡,雖隻有十幾兩銀子,但也是日後安身立命的本錢,她一走一個屋的丫頭勢必要翻個遍,幸而她藏的深,想來那些丫頭一時半會找不着,不過她是回不去伯府的,隻能央宋媽媽幫着取出來。
這是幾兩銀子是她安身立命的資本,無論是做些吃食買賣,或是買繡線做繡活都是要本錢的。常平安救她的那幾塊紫貂皮子看着就值不少銀子,助她脫離苦海不說,如今這天寒地凍的還收留她了,這份大恩她勢必要還的。
阿桃将壺裡熱水都倒了洗衣裳,又添了一壺水繼續燒,問了常平安皂角在哪,她一邊搓衣裳一邊思緒萬千。
常平安則抱着一堆柴在檐下劈,雪沒有變小的趨勢,地上已經約莫半指厚了,劈完一捆,常平安就抱着柴禾去庫房碼起來。
坐久了傷處有些扯的慌,将衣裳上的血漬搓幹淨了晾在檐下她便要四處走走,常平安他力氣大,沒一會兒倉房裡就整整齊齊碼了一垛柴禾,爐子裡一直留着餘火,水壺就在火上坐着。
碗櫥是叫常平安釘在牆上的,裡頭就三隻碗,一雙筷子跟一柄木頭勺子,阿桃拿一個藍邊瓷碗出來,倒點水涮了涮,方才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水。常平安也渴了,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着。
這水應當是常平安從那邊溪流打來的,比伯府買來的水還要甘甜,常平安沒說話,拎着那把斧頭繞到屋後,人就不見了。
阿桃還想叫兩聲問他去哪,可人跑得太快估摸着沒聽見,隻能又捧着碗一邊喝着滾燙的水一邊看着門前雪越落越厚,這輩子活了這麼多年,畏手畏腳小心翼翼求生,隻有這片刻才讓她感到難得的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