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珞被帶入翊王府的廳堂後,玉娘就忙前忙後的去拿糕點和吃食。淡青色的衣裙穿行于廳堂與廚房之間數十次,一路小跑着,像隻兔子。直到将陳珞兩側的小桌上擺滿了吃食,她才落座。
“如石兄長,你嘗嘗這糕點,比丹岵縣的那些糕點好吃多了。”
“還有這個!這個也好吃!”
她正欲拿起一塊糕點來吃,但又忽地一拍腦門,“對了,昨日相公從南雀樓買了些吃食來,我還沒舍得吃。”
說着便起身往外走。
“我這就去給兄長拿來!”
陳珞張嘴,還沒來得及阻攔,就見她一路小跑又出去了。
他低笑出來,“還是如此,沒個穩重樣。”
可說這話時,卻滿眼寵溺。
更是盼着她始終如此,最好是此生都别穩重。
等玉娘将趙輔周特意給她買回來的吃食拿來後,方才安穩坐下,長舒了口氣,“今日當真是巧。方才我還要管家去查兄長的住處,沒想到這話才說出,如石兄長便來了。”
她展眉一笑,梨渦初現,更顯俏皮。
“聽輕霜言說,兄長如今是什麼禦史台裡面的大官,正四品呢。這應當是個很大很大的官吧?比邱縣令的官大嗎?”
她不懂這些官員的品階,隻知道邱縣令在丹岵縣就已經算是個很大的官了。
陳珞慢條斯理道:“是比邱縣令的品階高。不過他是一方父母官,我是禦史中丞,我二人所管之事不同,不可比較。而且,禦史中丞在京城,也算不得大官。”
察覺到玉娘的目光,陳珞低下頭,看向身上那身洗的泛白的衣衫。
幾件衣衫中,這已經是他能挑出來的最好的了。
唇角輕勾,眉眼間如清風拂過,他玩笑似的自嘲,“即便是坐上了禦史中丞的位置,也還是這副窮酸樣。讓玉娘見笑了。”
玉娘正拿着糕點,才咬了一小口,聽這話連連搖頭又擺手,急切開口:“不、不是,如石兄長……咳咳咳!!”
一時慌了,被糕點嗆着,她連咳不止。
陳珞忙起身走上前,伸手便要幫她拍後背。不料始終守在外面的輕霜卻在此時進來,“陳大人,還是奴婢來吧。”
男女授受不親,況且玉娘還是翊王妃。
陳珞一怔,指尖緩緩蜷起,攥着拳,收進了衣袖中。
忘了,她如今已是翊王妃……
輕霜幫着玉娘拍了幾下後背,咳聲止住,又端起茶水送到她唇邊,玉娘便就着喝了幾口。待杯子放下,她唇上還沾着茶水,瑩潤光澤。
緩過來後,玉娘又撫了撫胸口,仰頭看向輕霜,“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輕霜縱是覺得留二人獨處,多有不妥,但也隻得道:“是。”
她福了福身子,便低頭退了出去。
身後響起玉娘安撫的嗓音:“如石兄長曾言道,你志在四海、在百姓,不在吃穿。如今看兄長這身衣衫,我便明白,兄長初心未改。隻是……”
她揚唇笑笑,萬千星辰淬于其中。
“隻是你這位義結金蘭的妹妹,可就沒那個志氣了。我啊,隻求吃飽穿暖即可,實在是給兄長丢臉了。”
三言兩語便說的陳珞心中五味雜陳,見她笑的淡然,他非但不覺欣慰,反倒更是難受。
這樣好的人,趙輔周你怎忍心騙她?
藏于衣袖下的手,好似用盡了渾身力氣攥着拳,片刻後又無力的松開。他挪步去原位坐下,眉宇間早已添了幾分愁意。
“人生在世,能活的問心無愧,已是難得。”
玉娘認同的點點頭,不料陳珞卻又突然問:“翊王殿下,待你好嗎?”
“他待我極好。”
這一點玉娘從不曾疑心過。
思及陳珞自從當官後,每每回到丹岵縣都與趙輔周之間總神神秘秘的,玉娘直至此時才明白過來,“如石兄長應當早就知道他是翊王殿下了吧?”
陳珞緊抿着唇角,僵硬點頭。
他是早就知道,但卻從未想過一個被貶為庶民的皇子,有朝一日竟又回到了京城。
如今甚至還成了皇位人選之一。
“那時,我以為他此生隻會是一個庶民了,應當再也不會回到京城。”他若知道趙輔周竟有回到京城的這一日,定會早早的勸說玉娘與他和離。
可惜現下再說這些,晚了。
陳珞歎氣,滿臉的愧疚,“此事是我的錯,我該早日告訴你的。”
“兄長是該早日告訴我,不過如今知道也不晚。況且,這也算好事一樁。他既是皇子,你又在京為官,日後你二人相互有個照應,我也放心。”
隻是此事僅僅對玉娘而言,并非是件好事罷了。
二人之間蓦然靜下來。
玉娘見他愈發的愧疚,趕忙岔開話,“兄長入京這些時日,想必還不曾去過樂春樓吧?”
“嗯?”陳珞愣了。
樂春樓是京城樂坊,文武百官常常偷去,但都不敢被人瞧見。陳珞也曾被邀前往,卻都被他婉拒。隻是從未想過,有一日能從玉娘口中聽到樂春樓三字。
“玉娘怎會知道樂春樓?”
“相公前幾日曾說要帶我去樂春樓瞧瞧,還說樂春樓有百花獻藝。兄長整日裡忙于政務,想必也不曾去過,到時兄長與我一同前去吧。”
玉娘此話一出,陳珞眉頭登時緊蹙。
站在門前的輕霜更是驚得雙目圓睜,側着身子往廳堂内看,沖着正看過來的玉娘輕輕搖頭。
玉娘一頭霧水,正欲起身出去問個清楚,可陳珞卻突然開口。
“是殿下曾說要帶玉娘去樂春樓?”
他眉眼嚴肅,玉娘頓覺大事不妙,“是、是啊,怎麼了?不妥嗎?”
“如今太子殿下喪期未過,京城上下不得載歌載舞,那些青樓也都關着門。就連朝中大臣的雙親壽辰,也隻敢關起門來,擺上兩桌偷偷祝壽。翊王殿下卻要帶玉娘去樂春樓,這分明是在诓騙玉娘。”
站在門外的輕霜聽這話頓時倒抽涼氣,吓得後退兩步,悄悄躲了起來。
玉娘卻一臉懵。
直至此時她才想起,輕霜也曾與她言道不可去樂春樓,卻是為着規矩才不準她去。隻是她方才一時高興,倒是将這事忘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