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幫着将人擡進館内,三皇子擡手告辭。
“今日多謝殿下,他日定然登門道謝。”
“好,屆時我定會設宴相待。不必多言,蘇禦史快進去看傷者吧。”
蘇禦史拱手高舉過頭,深深曲身,停留許久。
這長揖禮蘇達很少見阿耶用過,直到蘇達拍他脊背。
“阿耶,别拜了,人都走了。”
哪知阿耶起身後,卻不理會她,隻是經過蘇達身旁時,才低聲一句,“沒有禮數!”
闊步走入醫館。
蘇達委屈,她不過是覺得那寶馬過于膘肥體壯,英姿飒爽,跑起來長鬃飛揚煞是好看,才忍不住在他們談話時多看兩眼,摸了兩下。
不過就是沒顧上和三皇子道謝,你都給他行那麼重的禮數了,少我一個又如何?!
委屈歸委屈,人還是毫不猶豫地跟在阿耶身後,不離半步。
繞過山水屏風,人正臉朝下趴伏在木榻上,後背被白色紗布層層裹住,隐隐約約還能看到血水洇染開來,手依舊攥緊拳頭。
蘇父見人傷勢嚴重,不由得問出聲,“大夫,這情況怎麼樣?”
年邁的大夫将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噤聲。隻讓兩人看一眼,就将人請了出來。
他搖搖頭,雪白胡子掃着棕色粗布衣襟,“這小郎君啊,怕是不太好。”
“他背後有刀傷,從右肩到左腰,深可見骨。再加上這幾日應該是沒有好好照料,雖然沒有感染,但是傷口撕裂的更厲害。”
“還能活嗎?”
“看他造化吧,我這雖然沒地方,但是今日實在不易挪動。明日我們會将人送回去。有好轉就在家好好照料靜養,若是不行,就準備後事吧。”
随即揚手就趕人。
蘇達和蘇父就被莫名其妙地趕了出來。
兩人在醫館門口面面相觑。
蘇達剛想詢問價格,手裡拿着剛掏出的荷包,還熱乎呢。
她此時還在不可置信中難以回神,嘴中喃喃着,“如今長安也有養病坊了?”
她從書中見過,前朝朝廷曾有設過養病坊,專門收治貧苦百姓,還不需花費銀錢,養病坊的日常經費全從官田稅收中支出,真正的造福百姓,利國利民。
“不曾聽說。”蘇父望着寫着仁善館三個豪邁大字的牌匾,誠心贊歎,“這仁善館不僅名字起得好,連大夫的心地也如此良善。”
話剛落地,一名年輕女子起氣喘籲籲地從醫館中跑出,“哎!兩位郎君等等!”
等她喘勻氣,才耐着性子不好意思道,“我阿翁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剛剛的診費忘記收了。看診是100文,用藥和包紮是800文,過夜需要大夫看守,所以還需要再加500文。一共是1400文。”
蘇達聽到100文時,杏眼微眯嘴角還帶笑;聽到800文時,臉色微變渾身僵硬,聽到再加500時,已經臉色發白,緊攥着荷包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最後是僵着發白的唇,顫顫巍巍将兩塊碎銀遞給年輕女子。
那女子接過銀子時,還關心的問了一句,“這小郎君剛剛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這樣了?莫不是突發惡疾?不若再進來看看?”
蘇父闆着臉,半點兒不幫腔。
蘇達聞言腦袋轟鳴瞳孔地震,她擺出這死出可不是為了多花錢,于是一躍而起,臉色紅潤氣不喘地打了一段八段錦。
氣色變化之快令這女子瞠目結舌,她進醫館時還在不停念叨,“面色發白主虛症、寒症、脫血、奪氣……”
*
一年未歸,長安城還是舊時模樣,晨鐘早已敲完,小販們早已收拾好攤位,開始吆喝叫賣。路上行人不多,蘇達和蘇父兩人肩并肩悠閑走在長街,街邊熟牛羊肉、豬肚豬肺等熟食,兔子、斑鸠等野味的香味源源不斷地侵蝕着路人的嗅覺,父女兩同時喉頭一滾,硬生生幹咽下一口涎水。
“阿耶,要不我們吃點東西。”
可蘇父卻不知一聲,她悄咪咪看一眼阿耶,暗暗歎氣。
怎麼阿耶這麼小氣。
不就是沒跟三皇子道謝嗎!
她輕咳一聲吸引蘇父的注意力,鄭重其事道,“阿耶,我錯了。”
蘇家求生手冊第一條,隻要阿耶認為錯的,那就一定是錯了。萬事先認錯,準沒錯。
“錯哪了?”
“以禮待人。”說完又覺得這點程度還不夠,立馬扯上蘇父的袖子,夾着嗓子細聲細語,“我真的錯了,下次我絕不再犯。”
見阿耶臉色些許好轉,又再接再厲道,“下次我見到三皇子一定把那句謝謝給補上!”
蘇父這才垂眸望向她,語重心長道,“酥酥,我們雖算不上書香門第,可阿耶也是個正經的讀書人,你三歲開蒙,這十幾年來,阿耶教導你的仁義禮智信,難道都叫狗吃了?你随阿耶出門在外,見識比一般女郎隻多不少,怎麼還會……”
“阿耶,”蘇達打斷他接下來的長篇大論,決定改變策略轉移話題,“阿耶。”
說着掏出那破舊荷包。
“你瞧,已經癟了。咱沒錢了。”
别人怎麼樣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們家要揭不開鍋了。
哪知蘇父仍在絮絮叨叨。果然不管錢,不知柴米油鹽貴。
“有些時候,你不該問别人想了什麼,而是做了什麼。我問你,今日若不是三皇子捎我們回長安,那我們可能還在那荒山野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你看那一直與你不對付的王家小郎君,你們隻要一見面必然打打鬧鬧,但他真的對你造成實質傷害了嗎?”
說起王二虎,記得第一次王二虎阿娘帶着他來找蘇父讨說法,還沒等王二虎那笨蛋磕磕巴巴說完到底發生何事,蘇達就梨花帶雨地說出,“王二虎說我是沒人要的孩子!”二虎娘自然覺得理虧。她還是個暴脾氣,直接沖着王二虎的腦瓜子就是一巴掌,所以每次來都是虎子吃虧。久而久之,他就不敢在告狀了。
别說,過了這麼久,她摸摸自己空蕩蕩的荷包,還有點想王二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