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陌荒阡,杳無人煙。
猶如涸轍之鲋的父女二人,仿佛天降的華貴馬車,和急人之困的溫柔明淨之音。
幸福來得太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車主人手壓着簾幕,歪頭看向車下兩人。
蘇父看這人實在過于眼熟,但心中沒底故猶疑不決,思忖片刻後還是問出了聲。
“閣下可是三皇子?”
“您是?”
“鄙人姓蘇,隻是區區巡按禦史,三皇子沒見過實屬尋常。”
蘇父是正八品巡按禦史,平日裡都在外公幹,隻有回長安述職時,才會有面見聖上的機會。這三皇子雖然在一衆皇子中口碑甚好,可因為母妃出身太低,并不得聖上喜愛,故以早早就被打發出宮建府。
他隻在述職時見過一兩次,但三皇子氣質溫潤,令人記憶深刻。
“原來是蘇禦史,請快上車。”
溫潤如玉,彬彬有禮。倒是沒一點皇子架子。
蘇達躬身去查看地上人情形,臉因為被血糊了一臉,到看不出什麼,可上手一摸卻跟那正日臘月的火爐般燙得驚人,她拽着他的手試圖将人拉起來,這才發現他手上一直緊緊握拳,像是有什麼東西。
奮力掰了兩下,捏得他筋骨泛靑,也無甚效果。
這人實在攥得太牢,隻得先放棄。
蘇達有些惋惜,又盯着複看一二。
指縫間密不透風,也不知是何寶貝,讓他如此看重,重傷昏迷也不撒手。
還是救命要緊,她起身朝着幕簾後的三皇子拱手。
“我們這還有個傷患,三皇子能否先将我們送去醫館。”
*
車廂内。
三皇子上下打量二人裝束,猶豫片刻還是問出疑惑,“蘇禦史和小郎君為何如此狼狽?這受傷的郎君又是怎麼回事?”
鍛布拍打着車窗,靠着車壁的蘇父應聲解釋,“我們路上遇到了山匪,我這侄兒就被山匪所傷。”
三皇子獨坐于精緻細紋軟墊上,遞上一杯水給蘇父,“這裡支山離長安不過三十裡,居然還會有人嚣張至此在這裡劫道?”
蘇父雙手接過,小抿一口,“雖然聽着不可置信,但确有其事,不過這些人倒不是普通山匪,而是流民逃難而至。”
三皇子聽到這似乎很感興趣,“可是毅興流民?”
“殿下也所有耳聞?”
“此是已經傳入父皇耳中,聽聞朝臣正在為此時該如何解決而頭疼。若是蘇禦史有妙策定會讓父皇心悅。”
蘇父不應聲,隻是道謝。
蘇達縮在一旁角落。車壁都用寶藍刻絲綢緞包住,比一般車壁軟上許多,身子随着車壁搖搖晃晃,舒服得昏昏欲睡。她腿旁就是昏迷不醒血色呼啦的小郎君,垂眼就能看到,時不時用手摸摸他額頭,仍是滾燙。
阿耶和三皇子的對話着實無聊,愈發讓她困頓。
可眼下這人浸滿血水的玄色直裰卻引起她的注意。如今幹涸的血迹已經和玄色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看,都瞧不出來。
他這是傷在哪了呢?
想起摸他胸口的觸感,硬邦邦得像石頭,皮膚光滑細嫩滑不溜手。錢袋子被颠得滑入胸口下方,她反複摸索好久,好像并未有傷口。
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身子健碩修長,穿戴皆不是凡品,倒像是大戶人家的習過武的小郎君。
倘若真是大戶人家的小郎君,那豈不是……
可以索要一筆報酬?
看這穿戴打扮,總不會隻單單給一二兩銀子。
思緒已經混沌不堪,望着小郎君的朦胧眼神中卻透着熱切。
思考果然是最好的助眠方法,不出片刻,剛還發困的人已經打起小呼。
微弱但清晰的呼噜聲使車廂中還在交談的另外二人都齊齊閉了嘴,禦史尴尬地看一眼面前身份尊貴的三皇子,三皇子接收他的視線後反而理解一笑。
“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天,現在放松下來難免犯困。”
蘇父颔首微笑,十分感謝三皇子能這麼體恤他們。
兩人你來我往目光交流兩息後,才開始背靠車壁閉目養神。
蘇父不由得對平日不得聖心的三皇子大加贊賞。這人身居高位卻不目中無人,對人謙和有禮,溫柔和善,還體貼入微。若是抛開身份,真是怎麼看都是合眼緣的好後生。
距離長安還有一段行程,車廂中豆大的燈光被剪刀撥弄兩下,瞬間又暗上不少。僅有一點餘光在沉沉黑夜中發出餘輝。
*
卯時三刻,沉睡的長安城像一頭慵懶的雄獅在一聲聲響徹雲霄的鳴鐘聲中漸漸蘇醒,外城大門被三五個守衛齊力拉開。紅牆灰瓦下的鼓樓中,“緊十八、慢十八”的鼓點陣陣,在這振奮人心的鼓聲中,一輛華蓋寶馬香車疾馳着沖進城門,沒有任何人阻攔。
蘇禦史掀開鍛布,望着已遠成黑點的城門,說出自己的顧慮,“殿下,這不合規矩吧?!”
“無礙,救命重要,那些守衛都認得我的車,自然不會為難我們。”
他臉上帶着為難,怕影響殿下聲譽,可事已至此隻好推手緻謝,“殿下仁義。”目光炯炯、充滿贊賞。
蘇達看了不禁抿嘴,阿耶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好糊弄。
她視線不由得瞟向三皇子,不是她内心陰暗,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卻毫沒怨言十幾載,反而看淡一切為國利民,哪裡有好名聲哪裡就有他。明眼人都知道他心在何處,阿耶難道看不出?
不出片刻,馬車已經穩穩停在外城西市醫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