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汗沁沁地擡着春凳後端木腿,看着健步如飛的阿耶,慶幸好在阿耶正值壯年,出了不少力氣,不然若是靠那兩滿頭大汗嘴唇泛白地山匪,天黑都走不到山道上。
步調紛雜間,混亂思緒就會不由自主地回到令人惡寒的屍體身上。
面上附滿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迹,粘連着散亂的發絲,讓人看不清容貌。
至少不缺鼻子少眼,也沒見顯眼的傷痕,看來沒傷到臉。
這人到底什麼來頭,不僅穿得是錦緞,身形也高大許多,躺在春凳上半個腿都耷拉下來,随着他們的步調一搖三晃。
杏眼随着那搖晃的皂靴,恍恍惚惚竟出了神。
腳下呆滞地邁着重複又沉重的步子,路上的枝亂草仿佛也在給小腿橫加阻力。
密密麻麻的汗珠彙成一道,沿着額角流至眼角。一陣酸澀感在眼中蔓延。
蘇達猛地眨眼甩頭,企圖将進眼的汗珠甩出去。
人也清醒了大半。
勉強集中精神,恍然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雙白色鍛畫雲紋織藍紗皂靴,雖然鞋面腳跟被泥糊了個遍,明顯在地上拖行過。可細看居然隐約有雲紋顯現。要不是蘇達眼尖,一般人還真發現不了。
蘇達雖然和阿耶過得節儉,可平日裡接觸的都是達官顯貴,富豪鄉紳。倒練就了她一雙慧眼識珠的好眼力。
常年外出公幹,明裡暗裡想要賄賂阿耶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全盤接受,不僅在長安能随意挑好坊買座大宅子,還能養上十七八個婢女仆從,出門必乘馬車,每月關顧一次來福酒樓,廣寒糕也吃到飽。出門在外,雇上幾個走镖的,又怎會讓自己辛苦攢了幾年的銀子一夕為空。
可阿耶實在太過正直清廉。連她這個親女兒都想頒個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牌匾給他。
唉,生活不易,蘇達歎氣。
話說回來,這人穿得非富即貴,身份必定也不簡單。不過現在諸事皆晚,不過是屍體一具。到時挑個靠水靠水的寶地挖坑埋了,也算是對得起他們萍水相逢一場。
既是這樣,蘇達不懷好意地目光又往他身上掃去,就算已被山匪掃蕩過一遍,應該也還能有點剩餘吧?
從腳向上細細探究。
這屍身上穿得是玄色繡銀絲雲紋直裰,一條蹀躞将窄腰掐得死死的。
一般人腰戴蹀躞都是為了方便。蹀躞的功能性很強,上面可以挂能想到的任何東西。也不知這屍體都挂了什麼在腰上。
細細看去,蘇達不禁眼皮一抖,眉頭緊蹙,那蹀躞下方一圈怎麼還有刀刻劃痕迹?
咂摸之下,這地方隻能是珠寶玉石裝飾。
看來是被扣走了。
不過這匪寨連一頭驢都搶!更别說這些個不占地方的小物件了。簡直如蝗蟲過境一般,分毫不留。
想起驢車,蘇達還是一陣憤恨!
腳下正好踩在一顆石頭上,氣頭上的她直接一腳踢出。
好巧不巧得正中前面黑臉喽啰,誰知他底盤如此之弱,身形虛晃兩下就右側栽去,倉皇失措地扔了手中木腿去扶一寸外的古木樹幹。
砰—
驚起一樹飛鳥,頭頂上郁郁蔥蔥遮天蔽日的繁枝茂葉間居然依稀有日光投射下來。
黑臉是沒事,可斜倒在地的春凳已經空空如也,屍體滑下去滾到半腿高的草叢裡。
最驚悚地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臉身上時,草叢中竟然傳來咳嗽聲,仿佛是空洞的破風箱在一鼓一蕩。
還在互相揶揄調笑的幾人瞬間鴉默雀靜,臉上血色逐漸消失,視線漸漸往聲音源頭移去,看着那壓倒一片草綠的玄色帶血的衣角和同款雲紋皂靴,連腿都開始哆嗦起來。
蘇達最先找回自己的聲音,猶豫中帶着疑惑看向衆人,“詐屍了?”
黑臉兩人腦子梗滞,鹦鹉學舌般重複一遍,“詐、詐詐、詐屍?”
不過丁點大的眼眶中黑瞳上下震顫,極度震驚之餘,隐約傳來一股尿騷味。
蘇達随意一瞥,便瞅見那黑臉下腿緊夾着,仍有小部分洇濕的粗麻褲子露出,她嫌棄地偏過頭,想去看看“咳嗽”的屍體。
剛邁出一步還沒靠近,就聽到身後淩亂又倉皇地腳步聲愈漸愈遠。
蘇達想去追卻被阿耶攔下,隻能沖着倉皇背影氣急怒喝,“你們!你們走了誰來擡屍體啊!”
回應她的隻有越跑越快的背影,和逐漸消失地紛亂腳步聲。
“随他們吧。”
啐罵道,“膽小鬼。”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先看看。”撂下這句話就去草叢中翻找。
蘇達急忙跟上,面上擔心極了。若不是蘇父深知兩人沒一點關系,不然恐怕連他都會誤會。
蘇父蹲下身,去探“屍體”鼻息,蘇達卻已然等不急上前一步,直接上手去摸他的胸口,蘇父寒厲地斜睨她一眼,十分不滿。
誰家小女娘對個男人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蘇達置若罔聞,摸上兩下後,将手探入他衣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