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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齊風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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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心的瘦弱少年将人領到一戶院籬笆門外,屋主人正一腳踏長凳踩穩木條,弓腰搭背,握着穿桄鋸的長臂來回往複運作,身上揮灑的汗珠和着木屑似雪花洋洋灑灑鋪得滿院。

“這是我們齊風寨的木工,馬伯。你們的驢車放這就行,正好馬伯一人住,今日大當家安排你們宿在這兒。”

緊接着他視線往驢車一轉,直勾勾地盯着驢車上的大箱小包,又囑咐,“還有,你們一會兒收拾收拾,将車裡值錢的都騰出來。”

蘇達納悶,“我們剛不是給過錢了嗎?”

見蘇達一副不想給的模樣,少年口氣一變,聲調都尖厲幾分,理所當然道,“那是過路費。你們住在齊風寨,吃的用的不要錢嗎?我們可是匪寨,你當是義莊啊。”

“義莊?你們是毅興人?”

少年沒好氣地白一眼,不屑道,“知道的還不少呢。”

這舉國上下,隻有毅興設義莊,乃是前朝宰相許正文隐退之後為蔭庇同族子孫設立。許氏仁義,将義莊開放,為毅興家貧秀才贈口糧,以至于三年一次的科考中,毅興學子最多。同時,毅興家家戶戶皆重視兒女才學,私塾書院衆多。可偏偏天不由人願,毅興地處晟國西北,大旱三年,農戶年年顆粒無收,一些文人秀才還能靠着家大業大的許氏贈濟口糧,可靠天吃飯的農戶們卻被硬生生絕了生計。隻能紛紛逃離毅興。

蘇達打着哈哈,“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少年也不願與他們聊閑,撂下話就準備走人。

“趕緊收拾,一會兒我來送飯,順便檢查。”

蘇父卻喊住正要離去的少年,瞥一眼蘇達脖頸處的幾乎微不可見的淺淡傷痕,正色道,“小郎君,可否勞煩你找些傷藥來。”

少年思忖片刻,目露精光,嘴角勾起笑,“可以倒是可以,但是這傷藥錢得另算給我。”怕蘇父沒理會他的意思,複又湊近低聲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将整理出來銀錢分出一部分給我。”

說完又惡狠狠地恐吓,“不能聲張,不然……”強裝出來的兇惡眼神在父女二人身上打轉,“我有千百種方法讓你們出不了齊風寨。”

“那是自然。”

見自己目的達到,反而還有意外之喜,少年心滿意足地哼着西北小調漸行漸遠。

蘇達嘴唇翕動,對着背影暗罵一句:果然是強盜。

人在屋檐下,還是得跟屋主人打好關系,這是蘇達自小就知曉的道理。

于是她主動上前跟馬木工問好,可人家充耳不聞,回應她的隻有鋸條推拉聲和一層又一層紛紛揚揚的木屑。

蘇達不死心,又繼續問起,“馬伯,你這是在做什麼物件?”

對方不答。

她也不氣餒,反而扯過一把長凳擡腿就坐。翹起地腿一晃一晃,若是再有把瓜子,那更是悠哉惬意。

蘇達臉上雖挂着放蕩不羁的笑,眼睛卻緊盯那被刨得花白的木頭,許久後忽而嘴角咧得更開。

粗布袖口中伸出的手指了指那木頭,笑得幸災樂禍,“馬伯,你看這兒是不是鋸偏了?”

墨染的直線和白色木線确實偏了毫厘。

對方果然停下手,深深看她一眼,“小郎君可知這是做什麼用的?”

蘇達哪裡知道,不置可否地皺皺鼻子,等他解釋。

粗狂又冰冷的兩個字仿佛秤砣猝不及防地墜到地上,“棺材。”

說完将鋸偏的木頭随手一扔,又拿來一塊新的,繼續……

好像剛剛的事情不曾發生一般。

蘇達這碰了個硬釘子,但也無可奈何。隻得撇撇嘴去牆角堆滿木材的西廂房找阿耶。

一進房門,哪還有半點兒悠然閑适的影子,她謹慎得仔細看一眼門外。

馬木匠後背麻布衫被汗漬洇透,有節奏地鋸條聲嗡嗡作響,她小心翼翼将門扇關上,輕手輕腳帶上門闩,唯恐發出一點聲音,被外面人聽到。

歎口氣,四方帽下露出幾根碎發被她塞回帽下,拽過桌邊小條凳,安穩坐下後才輕聲細語對着蘇父說,“阿耶,那木匠在做棺材!不是要殺人滅口吧?!”

“殺了我們還會好好安置,給一口棺材?你未免太天真。若真要殺了我們,這荒山野嶺的随處一扔,怕是第二日就被野狼野狗叼不見了屍首。”

蘇達想想也是這個理,看來這人隻是吓唬他。

又想起那少年。

“本以為那少年是個好的。卻不成想,果然是匪窩裡出的。提到錢,整個人都變了樣。”

“環境所至,耳濡目染罷了。”

“可我們的錢!”蘇達摸着軟趴趴的荷包,松松軟軟,再沒有令人欣喜的清脆撞擊聲,心底也跟着空落落的。

蘇父見她這幅樣子,笑道,“錢沒了再賺便是。”

她不甘心,“可是阿耶,那不是二十兩銀子呀,那是兩百兩!”越說越委屈,二百兩銀子,要她們父女不吃不喝攢上一年。

阿耶雖然俸祿不算少,可畢竟常年在外,吃穿用度都要花錢。父女二人省吃儉用攢了幾年才夠了這二百兩。

如今,她仰首望天欲哭無淚。

全沒了。

倏地杏眼一亮,“要不我們把剩下這些都藏起來?!”

可話剛滾舌尖,就意識到不妥。且不說藏到哪去,畢竟這是齊風寨的地盤,若真交不出東西,隻怕明日就沒命出寨了。

“安全最重要。”蘇父手裡不停,繼續翻找行囊。

蘇達望着阿耶手中的魚符和公文,突然想起被刀疤男拿走的過所。

“阿耶,那過所是哪得來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假的。”

蘇父頭也不擡,将官印文書往行囊深處衣物中間塞。

“假的?!”

她知道阿耶膽子大,卻不想膽子這麼般大。

“若是被發現怎麼辦?”

“情形緊急,你都被刀架脖子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史啬夫說過他們是毅興難民,據我所知,毅興逃難的大多是農戶,目不識丁是多數,隻能賭一把。”

“阿耶,他們幾個山匪找你我作甚?您一個區區八品芝麻官,如今底層小官也這麼艱難了嗎?”

蘇父白了她一眼。整日裡貫會耍嘴皮子,有用的說不上幾句。緊握着手中魚符和公文,似在思考究竟該置于何處。

等将車内和包裹裡的銀錢都整理好,兩人竟出了一身薄汗。

蘇達實在受不了那道若有似無,仿佛時時刻刻都往她脖子瞟的視線。

自己解了礙眼的白布條,讓那擔心得抓心撓肝的人好好看清楚。

“好了,看清楚了吧!我就說沒事。那人不敢傷人。再晚點給你看,恐怕連傷口都愈合了。”

細細的一條淡粉色紅痕落在白皙的脖頸上,正好和脖紋重合,若不細看,确實瞧不出端倪。

蘇父抿着嘴,眼中嚴肅不摻一點玩笑,“真是胡鬧,那刀多利,萬一他沒掌控好手勁兒,豈還有命在?”

阿耶隻要一嚴肅,蘇達就知道此時不能再敷衍了事,于是正色地點點頭,乖乖聽話認錯。

可眼神去不老實,環顧整間屋子,走上兩步就把屋子每一寸都踏及,屋内布置簡陋,一眼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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