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又破又小還光線昏暗廂房給他們住,實屬再正常不過。
她繼續打量,視線落在西牆懸挂的蓑衣鬥笠上,澄澈的杏眼瞬間閃出喜色,嘴角都抑制不住上翹,無視阿耶還冷厲嚴肅的眼角,興奮道,“阿耶!我們把公文藏那!”
蘇父望着那道淡色粉痕,不由得長歎一口氣。
這孩子的性子到底像了誰?
*
等少年再來時,早已日薄西山。
細碎的金光從摘窗格眼中透過,灑在那張挂着蓑衣鬥笠的西牆上,浮光閃爍,牆影斑駁。
門口響起兩聲吆喝,蘇達翻着白眼去開門。
門扇打開,手還未放下,便看見少年身旁兇神惡煞的刀疤臉,兩人身後七淩八落站着四五個人。
她握着門的手緊了緊,揚眉谄媚道,“大當家還親自來了。”
“來拿我們齊風寨的财物,自然得親自來。”刀疤臉故意微聳肩膀,被擦得能照鏡子的刀身将金色浮光投射到蘇達身上,差點晃瞎她的眼。
威脅不言而喻。
蘇達松開手立即去擋光,刀疤男就在她松手的功夫,便徑直進了。
寬厚有力的臂膀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直接撞到她肩上,使她一個趔趄俯身差點趴在門闆上,耳邊傳來他輕蔑地笑。
“娘們唧唧的小白臉,不堪一擊。”
蘇達扶穩身子,使勁兒拍打兩下衣擺,粗布“噗噗”作響。仿佛怕得不是衣擺而是那幾張醜惡嘴臉。
心裡瞬間舒坦多了。
身側接連傳來污言穢語和嘲笑聲,等這幾人都進屋,她吐一口惡氣,才又揚起嘴角跟着腳步進屋。
待她腳剛沾地站穩,粗粒的手指點着桌上備好的銀錢,刀疤臉擡首直視她的眸子,一股壓迫感襲來。
蘇達咬了咬口内嫩肉,腦子飛速運轉。
他單腳踩上長登,身形微弓,緊實的手臂撐在刀柄,刀尖瞬間沒入地縫半寸。順勢一掌拍在手柄上,半把刀身都隐入土裡,刀身進土過于低矮,終于撐不住他的身子。他拍桌而起,怒目圓睜,爆喝一聲。
“就這麼點?”
蘇父側過身子将蘇達擋在身後,顫顫巍巍道,“大當家,不少了。這可是我們全部銀錢呐!”
刀疤臉瞥一眼手下,這幾人立即會意,沖着他們的包袱和箱籠就開始翻箱倒箧。包袱扯開,裡面的粗布棉衣被抖落一地,箱籠中的筆墨紙硯統統打翻在地。
矮個喽啰大喜,高舉一镂刻月下竹林景緻的精緻紅木筪盒,刁鑽古怪地掃向蘇達父女二人,笑得不懷好意。仿佛抓住兩人小辮子的得逞模樣。
高喝一聲,引得所有人看向他。
“大當家快看,這兩人就是不老實!藏着掖着這麼個好東西。”
蘇父臉色一變,身子前傾半分,險些要沖上去搶。
好在被蘇達一把拽住,她緊箍住阿耶手臂,手中攥緊内側衣袖,生怕被阿耶掙開。手中已經起了薄汗,不知是緊張的還是用力導緻。
好在跟她較勁的手臂卸了力氣。這才得以松口氣。
“夠沉的!”
那自作聰明的矮個掂量下匣子。見蘇父臉色,越發覺得自己是撿到寶了,嘴角都要翹上天去。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着矮子開匣。隻有蘇達将臉偏向一側,餘光瞟向西牆。
咔哒——
匣上銅鎖應聲而落,匣子張開,露出紅木内裡。
一顆顆形狀各異的石章整整齊齊的坐列在白綢之上。
“什麼玩意。”
刀疤臉當即耷拉下臉來,看着矮個的眼睛直冒火。
矮個被吓得手一哆嗦,匣子“咣當”落地。印章劈了啪啦散落各處。
蘇達的視線随着那隻被磕破一角的魚形章起起落落,心中倒吸一口涼氣。
這東西阿耶就放混放在這裡?忒大膽!
強迫自己不去看它,把心思放到真金白銀買回的印章上。
若不是人多,她真想哀嚎出聲。
這些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呐!
她清楚的記得,這塊青玉是去年在江南時淘換來的,足足花了五吊錢!後面找雕刻師傅還花了一吊錢,她賬本上現在白紙黑字還記錄在冊。
這可都是阿耶的寶貝!
全是錢啊!
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阿耶,所有人見不是銀子頓時失了興趣,沒人注意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蘇達攥起袖口安撫兩下。蘇父颔首,示意她放心,自己有分寸。
終于相信二人沒藏匿銀錢。這幾人才開始數起桌上箱籠。
原以為箱籠中都是吊錢幾人瞬間炸開了鍋。
閃閃銀光照在幾人貪婪的臉上,顯得臉色都白嫩不少。
隻見其中少年不可置信地大張着嘴,不一會,涎水緩緩淌到唇邊,他吸溜一口抿抿唇,喉間咕咚一聲,開始數數,“一、二、三、四……十……”
蘇達的心随着他的一聲聲數字下,越跳越慢,越跳越沉重,感覺下一瞬胸腔就被抽空了空氣,窒息感要把她淹沒。
這可都是她的命根子啊!
“二百個!”少年人擡首驚詫地望向大當家,臉上的喜悅藏都藏不住,“二百兩銀子啊!”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緊接着就是狂喜,歡呼!叫喊聲震得屋頂窸窸窣窣滑下幾捆幹草,響徹整個齊風寨。
隻有大當家在瞬間冷靜下來,單手拔出刀直接掄在木桌上。啪嚓一聲,木桌登時四分五裂,紅木筪盒順着碎裂木闆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二百個銀錠子歪歪扭扭落了滿地。
屋内刹那間噤了聲。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大當家抽的哪門子風。
刀疤臉眼神犀利地看向蘇達父女,“你們兩個哪來這麼多錢?”
“壯士有所不知,我是個教書的,自己開了個小私塾勉強糊口。這裡頭,”他指指地上的銀錠,“這裡頭有一大半都是我小女兒的聘禮。”
“教書的,讀書人啊。”他聲音陰恻恻的,緩緩踱步在鋪滿印章、銀錠和布料衣裳的地上,踩在書本上時,腳掌旋了兩下,移開腳黑色腳印赫然在目,皺皺巴巴的封皮搖搖欲墜。
阿耶最注重書本,平日裡愛惜得緊。這碾踩不亞于踩在阿耶心尖上。
她擔憂地向阿耶伸手,卻不想阿耶面色如常。
蘇父輕輕将她手拂開,勉強勾起唇示意自己無事。不卑不亢道,“大當家為何對讀書人有如此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