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總覺得自己的嘴開過光,該去菩薩面前發發願。求求菩薩,好的可以來,比如八方來财,壞的就滾吧,比如眼前這幫兇神惡煞。
她與阿耶對視一眼,扶一手腦袋上四方帽望着眼前這七八個人,皆用一根麻繩将枯草般的頭發随意綁個髻,身穿粗布拼接縫制的短衫,腳上踏的草鞋。為首的兩三個看着強壯些,剩餘幾個瘦弱得跟小雞仔似的,跟蘇達也無甚分别。但手中閃着白光的刀刃卻差點晃瞎她的眼。
不過小人拿大刀,那違和的模樣确實有幾分滑稽。
她摸摸手上的馬鞭,估摸着若是打起來能有幾分勝算。思忖甚久,還是小心彎彎嘴角,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冤大頭。
去路被攔,驢子已經安然停下啃着路上枯草,細看枯草從土裡已經細細微微冒出嫩綠小芽。這驢别看啥啥都不行,貪閑享樂的功夫卻是讓她佩服。
驢能安閑她卻不能,摒着息大氣都不敢出,腦中十分懊惱将馬車換成驢車,若身下的是馬車,她揮起缰繩和馬鞭,是不是就能沖過人群?本以為馬車過于招謠,更容易引起山匪注意這才換了。
如今看來真是失策。
這驢子實在太不争氣,再看一眼依舊悠然自在的驢子,肚子升起的怒火差點将憋得那口氣給頂出去。
倒是阿耶處變不驚,臉上陪着笑詢問,“不知幾位壯士有何貴幹?”
為首那人開口,聲如洪鐘,一如他身上的黝黑發亮的腱子肉。
“我們是裡辛山齊風寨的人,如今裡辛山歸我們管,想要從此處過,先留下買路錢。”
哪裡有半點兒逃荒人的樣子,也不知截了多少過路人,才把自己養成這樣膘肥體壯。
蘇達不由自主地盯他的臉失了神,不是這人多好看,而是他一說話就牽扯到自眉尾到嘴角如蜈蚣爬行的粉色凸起,使得稱得上端正的面容頓時變得可怖滲人起來。
那人注意到她目光,掄起大刀,刀刃破空泛着冷光将一側車轅一分為二,氣流直逼蘇達臉頰,耳邊碎發顫栗。冷白刀光映在她側臉,行事者湊身逼近她,“怎麼,你這細皮嫩肉的臉也想來上一刀?好跟我去齊風寨混飯吃?”
她被這人登時吓得不敢動彈,頭一次有人拿刀在她身前比劃。那滋味可比看菜市口殺頭還刺激。
蘇達随了她阿耶,自幼膽大,偶然見過幾次菜市口砍頭,當似盆潑的血水斜灑一地,她隻是呆呆愣愣的,起初是吓得,後來就真的不怕了。
她還未做反應,倒是這前頭的驢子吐出兩口草,适時哼叫兩聲,見沒傷到它一身美毛,又低頭繼續。
蘇父欲上前阻止,卻被幾人攔住。
“不、不敢。”她壓着嗓子,倒真像個少年模樣,别過眼低眉俯首,恭恭敬敬不敢在冒犯。
自是不能跟這幫人硬碰硬。
“你們是幹什麼的?為何要過這裡辛山?”
蘇達粗這嗓音,嘴中話已經先蘇父一步,出溜出來。
“我們是要去投奔長安的親戚。家中突逢變故,準備去投奔嫁去長安的妹妹。”
“哦?什麼變故?”
她咬着唇,下巴顫抖起來,似在回憶痛處。
“我妹妹被鎮上李員外家的獨子看上了,強納去做妾。”
那領頭刀疤臉納罕,“這不是好事嗎?”
對于一般窮人家來說,被大戶納妾也是個好歸宿了。
“确實是好事一樁,我們本來也是歡歡喜喜的将人嫁過去,可不出五日,李郎君就報信來說我妹妹突發惡疾人沒了。”
蘇達緩了口氣,又繼續。
“這前幾日還好好人,怎麼會說沒就沒呢?我跟爹爹就去他們家讨說法,想将妹妹的屍首帶回家,可他們卻說早就下葬了。實在太過蹊跷。我們就告了衙門,可知府與李員外本就沆瀣一氣,根本不受理此案,還倒打一耙将我打了一頓。”
說着還作勢摸摸屁股,“打得那是皮開肉綻。養了好久的傷。如今偶爾走路還會有點不利索。”
若不是顯得太刻意,蘇達還真想給他們走兩步瞧瞧。
“這狗官忒不是東西,不過天下烏鴉一般黑。做官的就每一個好東西!”
蘇達眼神微閃,垂下眼皮連連點頭,越說越動情,“這李員外最可恨的是,四處造謠說我們家賣女求富貴,女兒本身就帶着病卻不說,等人死了去訛他們家。你也知道人言可畏,鎮上人一口一個唾沫星子都能把我們淹死。”
她撇嘴看一眼阿耶繼續說,“我和阿耶也是走投無路,隻好去投奔嫁去長安的大姐。”
“聽上去确實可憐。”
她見狀終于松一口氣,也不枉費她絞盡腦汁地編故事。瞟一眼正盯着草發呆的驢,連這驢都聽得津津有味,食不下咽,就不信這人無動于衷。
“既然我們能遇見也是有緣,先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
她心中默念着破财免災,摸出身上被磨出毛邊的巴掌大荷包,小小荷包卻鼓鼓囊囊的,她翻開來,将裡面的系着鈴铛的紅絲缯取出,解釋道,“這是我妹妹的遺物,”又把荷包裡的碎銀和銅錢盡數倒出,“這荷包是我娘做的。破破爛爛的,也留給我吧。”
刀疤壯漢隻撇一眼,就扭頭示意麻布短衫的人前來收好,還真把發帶和荷包留給了她,她不勝感激。
以為事情到此已經結束,車轅雖被砍一刀,但修修還能用。看一眼天光,若是此刻趕路,今日宵禁之前還是可以回家的。
可天不遂人願。
這刀疤壯漢突然靠近,蘇達條件反射地彈開,這人乜她一眼握了握刀柄,她立即老實。
人盯着她的臉看了半瞬,蘇達心裡中鳴鼓。
難不能看出她女扮男裝了?
而後又轉身去看蘇父,仔仔細細連臉上的小痣都不曾錯過。他粗眉糾成一團,看着十分苦惱。從又身上斜跨的布兜裡翻出兩張揉得像廁紙一樣皺巴的畫像?對比着瞧了半天。
還招呼其他幾人一起,于是乎,七八個大男人對着兩張畫像比照蘇達和蘇父搖頭晃腦,苦思冥想還念念有詞。
瞧了半天,心像貓抓一樣難耐的蘇達終于忍不住出了聲,“幾位壯士,你們在看什麼?讓我也看看呗。”
皺巴的畫像展平在她眼前,一共兩幅畫像,看得出來都是出自一位畫師之手,細臉尖鼻從裝束上看應該是名男子,大眼小嘴的應該是個小娘子。蘇達眯着眼費盡心思妄圖從畫中找到更多一點信息,可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出。
“這畫上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