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時野并不覺得自己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
想不通的就不想,實在得不到的東西就放棄。
但這種豁達的性情在有關鹿鳴的事上可以說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會暗自剖析鹿鳴跟他說的每一句話,或是從中品出甜味獎勵自己,或是咬到玻璃渣,呸出來後又不長記性地繼續品下一句話。
上輩子,盡管從事實上來說,他已經徹底失去了鹿鳴,可他依舊念念不忘,常常回味,并試圖帶着過往的鹿鳴再一同向前走。
更何況這輩子從重生以來似乎都一切向好。
鹿鳴躲過了緻命一刀,徹底踹了映日,事業東升再起。
他和鹿鳴的關系拉得比以前更近,他袒露了自己的心意,鹿鳴回應了他的心意。
即使中間也有蒼蠅亂飛,可狀況都在能夠解決的範圍内。
直到今天。
難道每個人真的都會有躲不掉的命數嗎?
就算是重來一次改變了劇情線也會以其他方式代償回來?
想到這,時野的思緒岔開,回想起自己為什麼會重生。
哦,因為舞台事故,他從舞台上掉了下來。
從舞台上啊……
演唱會的舞台比大禮堂這個舞台高多了,跌下來不死也半殘。
他大概就是運氣不太好的情況,腦殼先着了地。
隻不過那一瞬間他就回到了過去,沒有感受過那緻死傷的痛楚。
那鹿鳴呢?
他被割喉的時候痛不痛啊……
應該是痛的。
之前的視頻也顯示,他事後還特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他知道自己在被割喉過後,還被兇手在肚腹上捅了數刀嗎?
時野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看到那張血肉模糊的照片的了。
至少不會是在公開的網絡信息上,那種不打碼的照片一發出來就會被屏蔽。
可能是私信吧,不知道誰在現場,拍了張高清現場照發給他。
那時候時野就在想。
人身體裡到底有多少血啊。
照片上,鹿鳴躺在一片血色當中,新染的粉發沾點别的就特别明顯,更何況是刺目的紅。
他的眼睛還睜着在,但已經瞳孔渙散失去光亮,本來就大的眼睛因着不可置信瞪得更大了些。
死不瞑目。
再往下,就是脖子上被血糊住也能看見的一道極深的刀傷。
時野看到這,他的手就已經在抖了。
可手指還是忍不住繼續下滑,到了鹿鳴的肚腹處。
兇手的動作毫無章法,隻知道在那柔軟又緊實的肚腹上瘋狂捅刺。
肉都要盡數搗爛了。
時野自虐一般,透過衣服碎裂的痕迹,記下了鹿鳴的每一個傷口。
就是現在,他都能比劃出,鹿鳴哪裡受過傷。
深陷在極端黑暗的記憶裡,時野的意識逐漸屏蔽了外界的信息。
漸漸地,視野中病房特有的全白多出了一片紅。
他好像看見,躺在床上的人被紅色慢慢包裹。
甚至有血在順着床單滴下。
不……
不可以……
時野下意識伸手按上那些冒血的位置,下一秒,他通紅的眼睛跟鹿鳴睜開的眼睛對視上了。
剛剛恢複清醒的鹿鳴,神色裡還帶着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更不知道為什麼時野的手會捂在他的脖子上。
那力道是按,不是掐。
所以鹿鳴除了喉嚨被按得有些擠壓的難受,呼吸倒沒受太大影響。
時野愣愣地看着鹿鳴勾起一抹很淺的笑,手掌下的喉嚨因着發聲輕微地震動着:“幹什麼,時老師謀殺親男朋友啊?”
那手掌離開的動作像是落荒而逃。
醒過神、收回手的時野坐回床邊的椅子上,神情帶了些窘迫。
仔細看的話,還有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鹿鳴除了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還覺得有些好笑。
他嘗試将自己半撐起身,環顧四周:“我這是在醫院?”
時野關注到他的動作,先是幫他把床搖了起來,随後又把枕頭墊在他的腰後:“那首歌唱完你就暈倒了,演出暫停,我們在醫院,其他人還在現場處理後續。”
時野頓了頓,接着說:“是低血糖引起的暈倒。”
鹿鳴歪了歪頭:“……雖然我确實沒吃飯,但我的身體應該沒那麼脆……?”
鹿鳴看見時野低下了頭:“所以是有人給你下了套。醫生說你誤食了降糖藥,所以情況更糟,差一點……差一點就……”
在這種略帶晦氣的未盡之言上,鹿鳴總是更敏銳些。
也難怪時野急得雙目通紅。
“那時老師剛才是……?”
是什麼特殊的判斷他還活沒活着的方法嗎?
時野:“。”
這時野暫時沒法解釋。
畢竟是他癔症犯了在發癫。
眼前鮮活的鹿鳴,一腳把他腦子裡冒出來的黑泥再次踹回了記憶深處,比起悲傷,現在他尴尬更多一點,惹得他渾身刺撓。
時野下意識動了動僵硬的脊背,骨頭肌肉活動發出的酸疼,像是在提醒他,他自己現在也是個病号。
鹿鳴沒有漏掉他這一刻的表情扭曲。
他眉頭一緊:“你受傷了?”
暈倒之後的記憶鹿鳴是一點沒有。
但他沒忘自己是差點要摔下舞台的。
“你抱着我摔下去了?”
鹿鳴這麼一猜,心裡一急,伸手抓上時野的胳膊,想把人掰過來看看,但又怕扯着人的傷:“你快轉過去,我看看背!”
時野拗不過,乖乖轉了過去。
他的演出服是偏寬松那一挂的,比鹿鳴自己的要好掀開一些。
背上沒有血痕,但是有隐約的烏青。
鹿鳴臉皮拉了下來:“去挂号看看。”
時野下意識想拒絕:“不行,你……”
“我已經醒了,有事會自己按鈴。你趕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