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剛入夜,用完晚膳後,陸懷袖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心緒難平,便推門而出,四處遊蕩。她不知不覺走到院子裡,似有所感的擡頭往上看了一眼,那在夜色裡無比顯眼的一抹紅色當即跳入她的眼簾。
正是薛矜。
月色之下,他坐在屋頂上,晚風拂動他的寬袖衣擺,墨發飛揚,這場景自然是冷冽而靜美的。見她擡頭望來,薛矜正好低頭和她對上視線,少年少女四目相對,一上一下對望了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很快薛矜便裝作若無其事地錯開視線。
陸懷袖忽然就很想登上屋頂坐坐。在她所讀的話本裡,少俠都喜歡翻屋頂,她當時就很好奇,坐在上面吹晚風的滋味到底如何。可她知道此事不能倚仗薛矜,若是她向對方求助,可能隻會得到一句冰冰涼涼的“得加錢”。
如今一窮二白的她決定,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剛一做下決定,陸懷袖便果斷的向李大嬸借來梯子,随後手腳并用靈活地爬了上去,之後默默在少年身邊坐下,和他隔着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兩人定定地看着同一輪月亮,彼此都安安靜靜的不說話。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陸懷袖,她忽然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今早我們去神婆那求情了,她那裡的花園很漂亮,裡面種着許多不同品種的曼陀羅花……”
聽到此處,薛矜的眸光意味不明地閃爍了幾下,低着頭自言自語般說道:“曼陀羅花……”
陸懷袖被他中途打斷,不由得好奇問道:“怎麼了嗎?”
薛矜回過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道:“後面又發生什麼了,為什麼你們回來之後,心情都不是很好的樣子?”
陸懷袖聽了神情頹廢,幽幽歎了口氣,“自然是被那位神婆拒絕了。更過分的是,她還說李大叔李大嬸要是肯一步一叩首,一路跪拜到聖姑廟,也許就能打動聖姑,讓他們的兒子得以保全性命。”
薛矜聞言嗤笑一聲道:“這怕不是把他們當傻子戲弄吧,反正成不成都是她一句話,擺明了就是拿他們取樂。”
聽他這般說,陸懷袖連連點頭附和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可萬一成了呢?為了這渺茫的希望,也許李大叔兩口子真的會試着這樣做。”她說着又擡頭仰望着夜空中那輪明月,月是故鄉明,她看着看着,莫名想到了遠在皇城中的父皇和母妃,雖然他們親手把自己推進了火坑,但這十五年來對她還是照顧有加的。如今彼此天各一方,她倒是有點想他們了。
想到此處,她百感交集,也顧不得少年願不願意聽,自顧自地說道:“薛公子,我現在有點想念我的家人了。尤其是想念我母……母親給我做的蓮子糕,以前我不開心的時候,她就會給我做,然後我就會開心了。好想再吃一次啊。”
她接着又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大堆,薛矜卻始終不發一言,隻是靜靜地看着月亮,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她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停止了自己的單方面輸出,側過頭靜靜地看着旁邊的少年,皎皎月光灑在他的身上,為他披上一層朦胧的輕紗。隔着那層輕紗,他整個人顯得缥缈的很,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陸懷袖看着他,借着月光她看得很清楚,可她依舊覺得眼前人的一張臉朦胧而不真切。她忽然發現自己除了他的名字,好像對他一無所知。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她莫名想多了解他一點,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薛公子會想念自己的家人嗎?”
想念自己的家人?
薛矜聞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似的,帶着輕嘲意味地“呵”了一聲:“家人?我全家早就死光了。”這麼慘絕人寰的事,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沒有一點傷心難過的表情。
陸懷袖聽他這般說,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斷,她該不會是觸到對方逆鱗了吧?見少年始終沉默不語,她絞盡腦汁,斟酌了又斟酌,剛想開口補救一下,就見少年縱身一躍,隻聽得衣袂翻飛,他一襲紅衣翩翩落下,穩穩落地。
屋頂上頓時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剛要說出口的話一下子變成一團棉花,堵在喉嚨裡上不來下不去,片刻後又化作一聲歎氣,從唇邊逸出,很快被拂面而來的晚風吹散。